本都是從秦家的老家選來,老爺子待他們也跟家人一樣,因此一律以親戚稱呼。秦天嗯了聲,問融融,“爸媽呢?”融融丟下小鄭,挽上秦天的胳膊,兄妹倆往屋裡頭走,“爸正生氣呢,你來巧了!”秦顯揚今年已經八十,但眼不花,耳不聾,身板挺直,他個子高,骨架寬,每天拎著柺杖,倒像是拿著把長槍。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文革受過批鬥,但膽子大,運氣又好,這樣一幅執拗耿直的脾氣,居然沒有戰死,也沒被整死,按他的話,子彈遇到他也要拐個彎兒過去。老爺子濃眉虎目,老了,眉毛也花白,還在長,天天對著鏡子剪,美其名曰壽星眉。他屬蛇,就說,蛇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動物,看了一輩子戰略地圖,就說,地圖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圖畫。他心裡認準的東西,誰也駁不了。秦天一進去,見他父親正坐在正中的沙發椅上,他身後的牆壁上懸掛著毛主席、朱總司令的照片,老爺子板著臉,面無表情,倒像是第三張照片。秦天叫了聲爸,就坐到一邊的沙發上,拿起報紙開始看。融融看看他倆,父子二人在一起,往往兩分鐘不到就要吵,她父親,令人尊敬的秦老爺子,就像一個裝滿了的炸藥桶,火力十足,而秦天呢,則像一面牆,或是一——大片森林啊海洋啊湖泊啊之類的,任誰也別想把他點著,老爺子也不成。她哥就像一個永恆的存在,融融靈光突至,想到這麼個比喻,很是得意。到對面沙發一角坐好,她開始啃蘋果,看好戲——秦顯揚咳一聲,開始發話,“你那個破公司怎麼樣了?”秦天不抬頭,邊看報紙,唔了一聲。老頭火蹭得躥上來,也不看兒子,表示蔑視,壓著聲音嚴肅道,“總是這樣不務正業!如今三十多歲,家未成,業未就,我秦顯揚的兒子,居然給資本家打工……我都不好意思再在大院待!”秦天翻過一頁報紙,笑抬眼道,“我們是國家控股。”得到兒子回應,他反像是更氣,“傅家的老二,還不到三十已經是正處,上週剛剛確定,他也在企業,但人家好歹是國企……”秦天笑笑,毫不以為意。融融替她哥鳴不平了,嗤道,“切,傅銘那小子能跟我哥比?小白臉一個!我哥那是不去,我哥要去了,保準比他厲害的多!”老爺子對融融向來嬌貴稀罕,此時嬌女出聲,他倒不說什麼了,只瞪她一眼,喝道,“胡扯什麼呢,什麼小白臉,是女孩子該說的話嗎?!”吃飯的時候,秦顯揚又提起這事,他一直反對秦天出來做事,總覺得賺錢不美,他的兒子,應當繼續在軍隊、在政府幹才對。說來,自秦天十五歲以來,就是在自己父親的反對里長大,父親反對他不入黨、反對他不念軍校,反對他出國,反對他不進政府,反對他跟老吳一起搞公司,反對他不結婚……就這麼一直反對著,秦天也三十多了,啥也沒聽他的,老人家在他這裡是事事不順遂。融融對母親道,“爸怎麼跟小孩似的,這有什麼好比的。”秦夫人程頤不到六十歲,但保養得好,看起來也就四十多,她出身良貴,是解放時上海紅色大資本家的女兒,出嫁前養尊處優,出嫁後更提不上吃苦,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秦夫人給老爺子盛了碗湯,放下筷子,看著兒子道,“別的我們都可以不管,只是你也三十多了,到現在連個女朋友也沒帶回來過——我們這院子,也忒有些安靜了。”秦天長得象母親,那張略帶了點冷淡的臉,從眼角到唇邊的線條感覺,都極酷似。融融忽然道,“我哥好像有女朋友了!”秦夫人臉上現出微微的驚訝,“真的?”老爺子的湯勺,也停了一頓。“別胡說!”秦天白了融融一眼。老爺子目光炯炯,“什麼人?”秦天淡淡道,“一個不相干的,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