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歇方能抬起頭來,看向上首的秦國太后。但見羋月端坐正中,嚴正大妝,表情嚴肅,兩邊侍從林立,威儀無比。他其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卻不知羋月在他進來之前,已經對著妝臺看了無數次自己的妝容,更了無數套衣服,換了無數套首飾。顏色淡的怕顯得寡淡,顏色豔的又怕顯得太過蓄意,顏色淺的怕顯得輕浮,顏色重的又怕顯得人老相。直到黃歇進來的前一刻,她還在對鏡相照,甚至在聽到侍女傳喚的時候,心中都有些緊張,不敢開口傳召,及至見黃歇進來,看見黃歇恭敬行禮,心中極是想撲下去,扶起他,阻止他的行禮。好不容易硬生生地忍住了,這才如坐針氈地看著太子橫與黃歇按次就座。她心中越是慌亂,臉上卻越是嚴肅,雙目灼灼,只看得太子橫低下頭去,心亂如麻,努力想化解這可怕的氣氛,乾巴巴地笑了一聲道:“姑母——”羋月這時候方察覺到房內居然還有一個礙事之人,當下沉了臉,冷冷地道:“太子,你今到秦國為質,你我雖有親誼,也只能先敘國事。望你在秦國安分度日,不要出什麼差錯,免得壞了兩國情誼。”太子橫有些僵住了,他沒有想到羋月的態度竟然會是如此生硬,終於強自鎮定下來道:“多謝太后提點,橫當恭謹自處,安分守已。”羋月點了點頭道:“這樣就好。”太子橫動了動嘴,卻不敢說什麼,下意識地地想開啟這個僵局,不由得看了看黃歇。羋月想說什麼,看了太子橫一眼,又忍住了,轉頭吩咐道:“繆辛。”繆辛連忙應聲:“奴才在。”羋月道:“帶楚太子去見大王吧。”繆辛應了一聲“是”,太子橫見狀站起來賠笑道:“如此,橫告辭了。”待要舉步前行,又有些不安,本能地看了黃歇一眼,眼中透露出求援之意,只道黃歇必會與自己同行。黃歇欠了欠身,待要站起,羋月已經開口道:“子歇留下,我還有一些關於夫子的事,要問子歇。”太子橫恍悟,只差沒有給自己一耳光,慌忙應聲道:“應該的,應該的。如此外臣先出去了。”見太子橫慌忙出去,薜荔一個眼神,帶著眾侍女悄然退出,殿中只剩下羋月和黃歇兩人。兩人四目相交,羋月看著黃歇的目光充滿貪婪和愛戀。黃歇低聲喚道:“皎皎。”羋月想笑,卻忽然落下淚來。黃歇這才發覺,此處顯然不是日常正殿,她的座位與自己雖然相距有一段距離,但都平鋪著茵席,並無高低之分。此時侍女皆已退了下去,黃歇橫了橫心,站起來邁步走到羋月身邊,遞上手帕,輕聲道:“皎皎,別哭!”羋月接過手帕蒙在臉上,甕聲甕氣道:“我沒哭,我只是喜極而泣。”她將帕子一摔,抱住黃歇的腰,哽咽道:“我終於盼到你來了。”黃歇輕嘆一聲,掙開羋月的雙手,坐了下來,將羋月抱入懷中,輕輕撫慰。他只覺得胸口一片溫熱,似是她的淚水滲入了他的衣服,滲入了他的肌膚,便如那一年南薰殿中,他們正少年。過了許久,羋月輕輕地說:“你不走了,對嗎?”黃歇沉默片刻,看著羋月充滿希望的神情,欲言又止,只是“嗯”了一聲。房間內的氣氛一時十分尷尬,良久,羋月咳嗽一聲,道:“這個院落,我住了十餘年,你要不要四處看看?”黃歇點頭:“好。”兩人攜手,出了房間,在廊下慢慢走著。黃歇仔細看去,方知自己剛才入的乃是西側之殿。黃歇拉著羋月的手慢慢走到樹下,此時樹下已經設了茵席併案幾器皿飲食。黃歇拉著羋月一起坐下,抬頭看去,這一株銀杏樹幾乎籠罩了整個院子,不禁嘆道:“這銀杏樹長得真好。”羋月伏在黃歇的膝上,“嗯”了一聲。黃歇道:“還記得屈子家裡有一棵橘樹,那時候,你我就這麼坐在樹下,你就喜歡纏著要我吹洞簫給你聽。”羋月一聲輕笑:“我也想到過去了。子歇,你給我再吹一曲吧?”黃歇問:“你要聽什麼?”羋月低聲道:“《僄有梅》。”黃歇心中一痛,這一曲《僄有梅》,似乎代表著他的愛情、他的幸福,每一次都似在眼前,卻又轉眼逝去。這一次,他能夠再抓住他的愛情嗎?他沒有再說話,只取下掛在腰間的玉簫,低聲吹起。春風拂過樹梢,天地聞充滿了溫柔的旋律。羋月伏在黃歇的膝上,聽著聽著,競不知不覺睡著了。簫聲仍然在繼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羋月悠悠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榻上,身上還蓋了被子,她腦子一片空白,茫然怔了半晌,方想起睡著前的事,慌亂地坐起,左右一看,看到黃歇坐在一邊,這才鬆了一口氣。黃歇柔聲道:“你醒了?”羋月問他:“我睡著了?”黃歇道:“嗯,睡得很香。”羋月低頭想了想:“我睡了多久了?”黃歇看了看銅壺道:“嗯,兩個多時辰了。”他入宮的時候,是剛剛隅中,如今卻是快接近晡時了。他甚至在看著羋月睡覺的時候,還由薜荔服侍著用了一頓點心。羋月一怔:“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