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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周天子東遷之後,數百年間,天底下無數明君英主,都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心頭戰慄,他覺得恐懼,他覺得眼前似有一座泰山壓頂,讓他無法呼吸,無法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樗裡疾方覺得五臟六腑似歸了原位,他本能她想避開這樣的話題,這不是他能承受的,可是,這又如此吸引著他,讓他忍不住跟隨著她,去投入這樣的狂想。不,他不敢再想下去,強抑心潮轉開話題:“太后不必說此遠景,老臣只願秦國在此大亂之後,還能看到太后恢復先惠文王的基業。”羋月淡淡一笑:“若說恢復先惠文王的基業,我與你十年為期,何如?”樗裡疾看著羋月,怔住了:“十年?”若是十年就能夠恢復先惠文王的基業,那麼十年之後呢,她真的能夠繼續擴張,真的能夠向著“天下奉秦”的宏圖奔去?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長揖到底:“若如此,老臣甘為太后鞠躬盡瘁,事太后如先孝公、惠文王。太后若不能實現,那就請太后退居內宮,不能再行干政。”羋月道:“好。”樗裡疾伸出手來,與羋月擊掌三聲。這場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七八日,到雪停住的時候,咸陽內外,已經是銀裝素裹的世界。這一日,正是吉日,殺人的吉日。咸陽西市,人頭攢動,季君之亂中所有被判處死刑的公子皆被押到西市,當眾行刑。公子壯臉色慘白,扭頭看著左右被綁的幾名兄弟,恨聲道:“皆因你們各懷私心,才教我們落到今日之下場!”公子雍長嘆一聲:“你暗殺公子華,教兄弟們如何能夠信你?事到如今,說這般話,又有何用?”公子壯抬頭看著天際,但見晴空萬里,好個冰雪世界。三通鼓響,大刀揮過,冰雪世界,便染就一片血紅之色。就在西市行刑之時,羋月披著嶄新銀緞面的白狐裘,走迸了秦國先祖的明堂之中。她走過一間間龕位,走到了秦惠文王贏駟的靈前。兩名侍靈的內侍上前行禮,羋月卻揮手令他們退下。大殿內,只剩下羋月一人。羋月走剄靈案前,伸出手去想撫摸靈位,但手指在最後一寸的時候停住了,她輕嘆一聲道:“大王,我來看你了……”陽光斜照進靈殷,照著靈位。羋月倒了三杯酒,舉起第一杯灑下,低聲道:“記得你第一次帶我出去,是拜遏商君之墓。當時我不明白,你既然恨他,為什麼又思念他,你既然思念他,為什麼不為他平反,而要讓他就這麼埋在荒山裡。可是現在,我有些明白你當時的想法了。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人,你怨恨他,又佩服他,再佩服也不能化解這種怨恨,再怨恨也無法不產生敬佩。商君之於你,就像你之於我一樣。這個世界上,人一旦站到最高處,俯臨天下的時侯,總有一些話想找人說說。可是偏在那個時候,會覺得再沒有人能夠聽懂自己的話,除了那個曾羥令自己寢食不安、流亡天涯的人,那個曾經如此輕易地左右了自己的命運,讓自己恐懼又不得不敬佩的人吧!”羋月又舉起第二杯酒灑下:“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男人,我曾經深愛過你,我愛過你,所以對你有過期望、痴情,有過心痛,可最後才明白,女人的情愛,恐怕是你最不放在心上的東西吧。這個宮裡的每個女人,都以為你愛的是自己,至少是曾經愛過。事實上,你不愛魏氏,也不愛王后,也沒有愛過我,也許在當年,你可能喜歡過庸夫人,至少你對她的信任到死也不變。但在我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不愛任何女人了,女人之於你,是江山權謀的一部分,是消煩解悶、生兒育女的工具而已。我愛過你,更恨過你,可是這一刻站在這裡,我卻明白了。帝王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去愛。我愛著黃歇,可是我們中間隔了—個楚國,在我復仇之前,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因為我明白,在他的心底,他還愛我,可不會為了愛我就幫著我對付楚國。翟驪他愛我,願意為我做一切事,在這一點上,黃歇不如他,你更不如他。這一生中,能夠這麼毫無保留地愛我、信我之人,唯有他。我曾經以為,一生一世,得一知心人足矣。可是到了面臨抉擇的時侯,卻猶豫反覆,割捨不下。直到踏進這裡的那一刻,我忽然相通了?既然割捨不下,又何必割捨?我記得對你的愛和怨恨,我記得對黃歇的不捨和不能言說,也同樣可以記得翟驪的真誠和熱情。大王,我敬你第二杯酒,你如鏡子一般照見我,讓我知道應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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