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迅速頂著銅盆跑進來,呈上熱水。豎漆將葛巾浸入盤中,指尖觸到水溫便覺得燙手,只能以指尖輕輕提起葛巾.拈了一點邊兒.一點點擰著。不想卻有一雙手伸過來,從他手中接過葛巾,捻了捻,將葛巾又浸入熱水中,竟是不畏燙熱,直接擰乾水分,就蓋在贏稷膝上。贏稷只覺得一股暖流觸到膝頭,本來又麻又痛的雙膝頓時活泛起來,這種既難受又舒服的感覺讓他不禁呻吟一聲.見羋戎不畏熱燙為他敬揉,心中感動,瞪了一眼豎漆斥道:“你怎麼敢讓舅舅動手?”這邊又忙問道:“舅舅可有燙著?”豎漆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卻不敢說自己皮嬌肉嫩怕燙。事實上他都不明白那麼燙的熱水,似羋戎這樣的貴人如何就能夠毫無感覺地伸下手去。若是說他沒有感覺,卻也不會,他明顯是試了試溫度.才敷到贏稷膝蓋上的。羋戎卻笑道:“無妨,這孩子的手太嫩,這麼燙的熱水伸不進去的,可只有這麼燙才對你的膝蓋有好處。舅舅手上繭子厚,不礙事的。”贏稷心頭一跳,拉過羋戎的手來,卻見他手中果然佈滿厚厚的老繭,這應是長期刀劍弓馬所留下的痕跡,心頭一痛,忽然想起羋月昔年說過的話“你兩個舅舅,都曾經吃過許多苦”。此時此刻,握著這樣的手,他才明白這句話中沉甸甸的含義。他自幼便與魏冉親近,知道這是自己的親舅舅。魏冉身形高大威猛,性子耿直強硬,對一個小男孩來說,絕對就是崇拜的榜樣。可是羋戎這個舅舅,雖然才結識不久,人不如魏冉強勢,脾氣也顯得溫和,但是就這番一勸說一敷藥,頓時讓他們之間的情感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贏稷默然,欲言又止,想說一聲“舅舅受苦了”,可是看到自己嬌嫩的雙手,想到眼前的這個舅舅,卻是在比自己還小得多的時候,與自己母親,唯一的姊妹無奈分開,一個人在危機四伏的楚國度過這麼多艱難歲月,頓時無法開口了。對比自己方才與母親的一番賭氣,再說這樣的話,豈不是顯得矯情?贏稷想了又想,見侍從已經呈上了藥膏,終於還是訥訥道:“舅舅,這藥膏髒得很,如何能讓您動手?還是讓豎漆來吧。”羋戎笑道:“不妨事,我行軍打仗,敷藥是常事,算不得什麼。我是你舅舅,你是我外甥,我照料你一下,又有什麼奇怪的?”贏稷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羋戎用滾燙的熱水為他敷揉。反覆數次之後,羋戎才將藥膏為他敷上,又用細葛布包了,方替他放下衣服下襬,笑道:“這幾日都不要正坐了。你這孩子,賭氣也不弄個墊子!”贏稷忍不住道:“我才不是賭氣,若用了墊子,才叫賭氣呢!”羋戎不禁笑了。贏稷見羋戎笑了,也不禁臉一紅,還是揮手令諸人退下,咬著下唇問羋戎道:“母后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他一連“真的”好幾次,也沒將他要說的話說出口來,羋戎卻能夠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輕嘆一聲道:“我曾經問過你母后,是什麼原因讓她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她說,她只生了大王一人,怕大王在世上太過孤單,想要給你一個兄弟,可以互相扶持,互相照顧。”贏稷臉色變得通紅,又褪作蒼白,哼道:“荒唐,荒唐。這樣的話,舅舅你也相信嗎?”羋戎卻沉聲道:“我信。她若說出其他理由,縱有一百個,我也會為大王駁了她。可是這個理由,我信,我也無言以對。”贏稷一怔:“為什麼?”羋戎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看看魏冉,我們不是同父所生,可你母親不管走到哪兒,不管多苦多難,從未放棄過我們,一有機會,就要使我們團聚在她身邊。甚至在你出世之前,這世間唯一能夠令她低頭的事,就是跟我們有關的事。”贏稷嘆道:“母后姐弟情深,實是令我感動。”羋戎卻道:“你自然是知道,我與她也有同父的兄弟和姐妹,可是,這些人卻沒有一個是值得信賴的。她在這些人中間唯一收穫的東西,就是自相殘殺。你母親這一生吃了很多苦頭,唯一支撐著她走下來的力量,一開始就是我們這兩個弟弟,再往後,就是有了大王你。她常說,先民之初,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便無手足相殘之事,待知有父,便有手足相殘。兄弟同胞從母是天性,從父只是因為利益罷了,所以是最靠不住的。她之所以執著地要生—個孩子,就是要給你留一個骨肉至親。不知大王可明白嗎?”贏稷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道:“我,不太明白。可是,母親的心思,我卻能夠明白一些了。”羋戎道:“大王……”贏稷擺擺手道:“舅舅不必再說了,我腦子很亂,我要想想……”羋戎長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道:“舅舅不勉強你,你自己靜一靜,慢慢想一想我今日與你說的所有話吧。”見贏稷沉思,他站起來退了出去,走到外面,將贏稷膝蓋養傷一應事務,吩咐了豎漆之後,便出了承明殿。內侍小心翼翼地問他,是要去常寧殿,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