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方道:“是——”卻又聽得楚王商道:“此事,宜緩,不宜急。寡人不想看到吳起、衛鞅那樣惹得群臣激憤的事情發生。”屈原只得道:“臣明白。”屈原退出殿外,一步步走下章華臺,抬眼望著長空,長吁一口氣。他沿著臺階往下去,忽然一顆金丸從他左邊飛過,落在地上。他詫異地回頭看,一顆金丸又從他的右邊飛過,落在地上。他抬起頭,卻看到氣鼓鼓站在臺階上面的羋月,手裡正拿著彈弓,對準了他。屈原失笑:“小公主是要攻擊臣嗎?”羋月哼了一聲,兩步一跳跳下臺階來到屈原面前,仰頭看著他:“哼,我素來彈無虛發,若要真的打你,豈會打不中。”屈原只得笑笑道:“那臣是要謝公主手下留情了。”“哼,我才不會對你這樣的壞人手下留情呢。”“唔,臣是壞人?那公主打算如何對待臣這個壞人呢?”屈原蹲下,和羋月同一高度面對面“我來問你,你為何不肯收我為徒,你憑什麼看不起我?”羋月瞪著屈原屈原搖了搖頭,看著眼前的女孩認真地說:“公主,不是臣看不起你,而是你還小,你的一生不能就這樣被決定。臣能教太子帝王之術,但臣不能教你。”“為什麼?”“這個世界自有它的天道,飛禽走獸,都有自己的位置,人也是一樣。”“人又怎麼樣?”“天地分陰陽,人分男女。知其雄,守其雌,遵守天道而事事順暢,逆天而行則一生困頓。為君者庇佑萬命,為臣者盡忠報國,為封臣守土有責,為兵士浴血沙場,為庶民耕種納糧……為男兒櫛風沐雨守護家園,為女子相夫教子中持中饋。若人人各安其位,則國不生亂,家宅安寧。”羋月聽不懂屈原的話,她感覺到對方的這段話,說得有些憂傷,她一直到很久以後,才能夠明白這時候屈原說這番話的苦心。黃歇從遠處跑來,在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來,遠遠地看著他們。“水往低流,人往高走,若是學更多的知識,看更高的天空,豈不是更好。”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問。“我們楚國有位賢人莊子曾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老人耐心地說。“這是什麼意思?”小女孩迷茫地問。“人壽有限,而知識無限。以有限之壽命,去追隨無限之知識,而殆之危之。明知如此而求知不止,則危之極也。若人的一生是個杯子,卻想把一缸的水倒進去,那會怎麼樣呢?”老人緩緩地說。“滿出來?”小女孩遲疑地問。“要麼滿出來,要麼被撐破。”老人說。小女孩沉默了,小男孩也沉默了。“人之求學,乃是為用,若一昧學習對自己無用的知識,只會誤盡此生。”老人沉痛地說,他在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其實想起了許多。他曾經有一個好友,就是因為太過聰明,學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反而一生放縱,無所作為。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在這個世界裡,太聰明或者太不聰明,都註定會不容於世。“鷹飛於天,而雞棲於塒,盲目地浪費寶貴的時間去學自己一生都用不到的知識,猶如把一隻雞放到鷹巢,讓它在高峰上看到遠景卻沒有居於高峰的力量,不是跌落而死就是在風中恐懼痛苦,而它本來可以在雞窩裡自由自在地玩耍。公主,您能明白臣的意思嗎?”屈原說。羋月怔怔地站在那兒,無言以對。屈原站起來,摸摸她的頭:“公主你天性聰穎,臣說的話,你今日不明白,將來一定會明白的。”羋月沉默而倔強地站著,看著屈原轉身離開。黃歇跑下來,跟在屈原身邊一步步走下臺階,他不住地轉頭看著羋月,想說什麼,又不敢說。臺階一步步走下,這條路忽然變得如此漫長,忽然一個女孩子尖利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黃歇抬頭看著那女孩背後是藍天白雲,她孤獨地站在那兒,倔強而委屈地叫著:“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雞呢,難道我不可以是鷹嗎……”很多年以後,黃歇仍然記得,她當時站在章華臺上孤獨地叫著:“難道我不可以是鷹嗎……” 金丸禍童年的結束要多久?有時候,可能只需要一句話的功夫。從那一天起,羋月無憂無慮的童年似乎就這麼結束了。她開始有了心事,再不是整個逗貓惹狗,全無憂愁的孩子。她曾問莒姬:“母親,人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莒姬怔了怔,才失笑道:“人長大了,就要成親,生子,然後,一代又一代地延續下去。”羋月問:“那我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呢?”莒姬笑著將她摟入懷中:“你是楚國的公主,將來自然是要嫁一王侯,為嫡夫人,管轄姬妾,打理家務,等得你再大一些,我倒要教你如何作一個主母,三餐茶飯、四時授衣、祭祀禮樂……”說到祭祀禮樂時,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當日她作為莒國公主,從小自然也是接受嫡妻的教養長大,可是莒國滅亡,她入了楚宮作了姬妾,那一套祭祀禮樂便無所作用了,學得再多,又能怎樣。羋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