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小的人兒,不會使錢,卻會在看見喜歡的兔兒燈時便不住搖晃我的手,細嫩的手指在掌心一陣陣蹭過,滑軟的癢。那天我手心裡的碎銀子尤其的多,那天爹孃送我們出門時,給了我滿手的銀子,說,&ldo;去吧,熙兒,好好的玩,好好的買,想怎麼買就怎麼買。&rdo;我訝異的抬頭看著素日嚴肅刻板的爹爹,他不是時時說著什麼&ldo;克勤於邦,克儉於家&rdo;,&ldo;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rdo;之類的話兒麼?平日裡向來不許我奢靡一分,朝野上下也都知道,大司徒羽頡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最是廉明公直的一個人,家風也是常人難及的。 父親卻掉轉目光不看我,他只看著那半掩的雙幅大門,門上黑漆因為父親兩袖清風,沒錢修葺,掉落了不少,但仍是映出了父親一個略略顫抖的側影,唇上的鬍髭都似在風中輕顫。我又訝異的去看娘,她將一個小小的布包塞在我的袖囊裡,唇邊一抹笑意看來和平日並無什麼異樣,我卻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有些不適,我想拉了她一起去,伸手將她向門外拖,她卻輕輕掙開了我的手,輕聲卻堅決的道:&ldo;不,娘不能去,熙兒,叫順伯跟著你。&rdo;順伯過去拉我的手,顫巍巍道:&ldo;少爺,老奴陪著你和小姐。&rdo;我聽得他語氣怪異,又回頭去看這個一直跟隨著父親的老家人,娘卻突然將我一推,道:&ldo;去吧,玩久些,難得的……好日子。&rdo;我被順伯拉著出了門,心裡沉沉的不安,回頭去看娘,她倚在門邊出神的注視我們,見我看過來,給了我一個奇異的笑容。那個笑容,散在上元燈節帶著chun意的夜風裡,我感覺不到歡喜,卻因為年幼而不懂其中的內容。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個笑容,叫悽婉。那晚真的逛了好久,順伯抱了滿手的燈,後來妹妹累了,便換我拿燈,他抱著妹妹,逛到一半時,正陽大街上忽有騷亂,人群外隱約看見一隊huáng金盔甲的騎士飛馳而過,這是專司傳旨的宮廷御衛,而且據說向來傳的都是黜落重臣的旨意,所以有&ldo;破家侍衛&rdo;之稱。那些呼嘯飛揚的裹金鑲玉的馬身在人群的夾fèng裡一閃而過,如一道huáng金洪流穿越熙攘煙火,奔向某個不可測的命運,我怔怔看著那威風的鐵蹄,突然發覺順伯掌心冰涼。我仰頭看他,他掉開臉,那一霎滿市燈光流影,映出他面上水光一閃。我想問什麼,順伯卻已經拉著我的手向反方向走,說:&ldo;少爺,前面那個水晶燈好別緻,我們去看看。&rdo;妹妹歡呼著拍著小手,在順伯背上蹬著腿吵著要去,她那麼急切,笑靨在五色彩燈流霞之中燦爛若花,看見她笑我總是開心的,不想讓她失望,便跟著過去。那個晶燈確實美,做成如意形狀,遍鑲水晶,碎玉亂瓊般晶瑩璀璨,四面各色的彩燈在它面前黯然失色,那些流動的彩芒映上雪色稜角,又是一番七色迷離豔彩四she,櫻紅柳綠鵝huáng水藍都帶著淡淡的光暈暈開去,映得人面恍惚如水中影。那般的美,美如虛幻。如同這個燈市,那麼美好的一切,美好得令人心慌。我們在燈前流連了很久,人群漸漸散去,妹妹在順伯背上睡著了,我開始向回走。順伯拉住了我。他冰涼粗糙的掌心,死死扣住我手指。他說。&ldo;少爺,我們回不去了。&rdo;如此星辰,如此夜。血月之夜居然也有星光,這許多年我第一次看見,那點星子被迷亂的淡紅月色染得微醺,像是醉去的人的無意識眨動的雙眼。元末帝下令處死父親的時候,據說是在一次醉後,當時他是不是也如這般,眨著猩紅的眼,下令:&ldo;誅。&rdo;多麼簡單的一個字,決定了羽家三十八條人命的最後歸宿。原來生命如此珍貴卻又如此輕賤,珍貴至我以後貴極人臣榮華一生也無法換取,輕賤至一個醉漢上下牙齒輕磕間便可輕易抹去。紅燈搖晃,在青石地上漾出一色深紅,宛如那些我所熟悉的人身體裡流出的鮮血。那晚,舉天同慶的上元佳節,是我羽氏一家的死忌,大司徒羽頡被以一個毫無任何理由和解釋的&ldo;不臣之心&rdo;罪名被令誅滿門,他的一個學生在宮中值衛,無意中聽見了這個命令,拼死將訊息趕在如風疾行殺人的huáng金衛之前送到,父親不願相信這個噩耗,家人催促他趕緊逃生他卻不肯,丈夫忠於王事,如何無罪逃奔?他堅持要面聖洗冤辯白,娘卻第一時間將我們送出了門。然後我的還沒進宮的父親,被huáng金衛堵在了自己的家門前,根本不予父親任何折辨之機,直接在院子中架起木架,用生石灰埋住父親全身,只露出頭顱,隨即澆上冷水。一剎間石灰迅速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