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子又豪放,日日府中開宴招待賓客,酒似流水,歌舞不休。當時勸諫過他的人也不少,張詠還在蜀中時,聽到寇準為相,當場說:“寇公奇才,惜學術不足!”這話傳到寇準的耳邊,等到張詠還京時,特地將他請來故意問他道:“張公說惜我學術不足,不知道有何以教我!”張詠見寇準一臉的不以為意,沉吟片刻說:“霍光傳不可不讀!”說罷起身而去。寇準疑疑惑惑地看著張詠去了,懷著滿腹不解拿了漢書來看,翻到“卷六十八霍光金日磾傳,比雪花更密集地飛入真宗的御案之上。真宗看著御案上如山的奏章沉思著,周懷政侍立在一邊,等著真宗宣召參知政事王旦入宮的旨意。真宗只要揮一揮手,周懷政就可以立刻去了。可是——真宗放下硃筆,重重地嘆了口氣:召、還是不召呢?案上如山的奏章,都是彈劾寇準的,上面還有一封新的奏章,是寇準自請外放的奏章。那是真宗叫人拿了全部彈劾寇準的奏章副本給寇準看之後,寇準對皇帝舉措的回覆。照例,官居樞密使這樣的朝中重臣若是上了辭表,皇帝可以挽留再三的。寇準上辭表,他的心裡也是希望皇帝能夠挽留一二。但是——留,還是不留呢?真宗沉吟著,寇準的辭表一上,宰相王旦就在宮外等著召見了。王旦必然是希望寇準留下的人,而他自己的心中,何曾沒有猶豫過呢。他為皇子時,與寇準並沒有多大的交往,當時寇準是太宗皇帝的倚重之臣,因為得罪同僚太多,被人群起攻擊,因此太宗皇帝將他下放青州磨磨性子。之後因為皇儲議立難定,又將寇準召回,寇準看準太宗心態,大力擁立他為皇太子。在太宗末年,卻又恐寇準倚擁立之功而新帝難以降服,又將寇準外放,讓他受新帝之恩。登基之後,在宰相李沆、畢士安先後推薦之下,寇準又入朝拜相,澶淵之盟中,立下大功。他是個念舊的人,他也可以是個容忍臣子們個性的天子;他不會忘記寇準的擁戴之功,他亦非不賞識寇準的才幹聰明,可是他更是難以容忍寇準的剛愎自用和氣焰;他可以容忍寇準在澶淵之盟時君前無禮,但他不能容忍澶淵之盟過後,寇準有意無意地縱容門客士人,將澶淵之盟的功勞記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寇準可以奢華可以放任個性可以蔭封親友可以坐擁特權,但他卻不能容忍寇準插手朝廷人事,挑戰君權,將自己的好惡凌駕於君王的旨意之上。他自登基以來,頭幾年一直謹言慎行,鋒芒不露,他在看也在學著如何做一個皇帝,並非一頂皇冠戴上來,他就能夠由著自己的意願發號施令。一個對的舉措可以很多推行,但是一個錯誤的號令絕對會令他的威信大打折扣,權力旁落。直到宰相呂端去世之後,他才在李沆的輔助下,大力推行新政,大舉裁官大開科舉之門,新皇帝的聲音開始傳遍九州,不想澶淵之盟打亂了他的步驟,此後寇準執政,一時間朝野上下,寇準的聲音竟然比天子更大。真宗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或許表態得太晚了。在王欽若密奏之前,朝中上下無不是一片讚頌寇準之聲,而在王欽若密奏之後,朝野上下竟奇蹟般的一片倒寇之聲。揣摸皇帝心思的人很多,可是測知皇帝的心思很難;皇帝希望知道群臣的反應,可是在寇準王旦一片清流整肅的朝堂上,竟然沒有幾個人主動把群臣的心思向皇帝表露。做一個皇帝,需要王旦寇準這樣做事的人,也需要王欽若這樣上通下達的人。否則的話,若是群臣自成團伙,皇帝要看臣子的臉色做人,天子的權勢也蕩然無存了。真宗定了定神,令周懷政召王旦進見。王旦聽到寇準上辭表的時候,還以為寇準過於意氣用事了,不過就是有幾封奏章說了幾句閒話而已,置之不理即可,何必上辭表直接頂上呢。皇帝要經常親自解決大臣們的個人糾紛,實在沒有什麼意義。乃至進了御書房,他尚未開口,真宗便叫周懷政拿了眾人彈劾寇準的奏摺給王旦看。王旦看著這些措辭嚴厲的奏章,一封封看過來,只覺得心越來越冷。這一次的彈劾與前幾次的不同,明顯可以看得出來,沒有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有什麼氣勢凌人的行為態度行事作人之類的東西,每一封奏章都直指要害,每一件議題都是拿著觸犯國家法度的角度來開刀。王旦停下奏章的翻看,那一剎那他有片刻的暈眩,這不是寇準得罪了多少人的被圍攻,而是一次經過精心謀劃的推行。王旦推開奏章,無聲地走到御案前,跪下。真宗遲緩的聲音從上面傳下:“王相都看了這些奏章嗎?”王旦俯首道:“是,臣都看了。”真宗停頓了一下,忽然聲轉急促:“王相沒有話要對朕說嗎?”王旦聽出這聲音中的猶豫和急促來,他張口欲言,終於輕嘆了一口氣道:“臣無話可說。”真宗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聲音轉為松馳:“王相平身!”周懷政上前扶起王旦,真宗道:“寇準身為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