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下來,挑了些有趣兒的話說說笑笑,不覺竟是到了黃昏,但見著一輪紅日如火,慢慢地西斜。下了這十餘日的雨,倒覺得今日的落日格外好看。劉娥挽留著楊媛用晚膳,楊媛心中感激,知道是劉娥憐她多年空房寂寞,教她有機會得近聖顏。雖然只是陪著說說話兒,她卻是自襄王府開始,便從未有機會能與真宗似今天這般能坐到一起說說話話。卻是晚膳開始,見宮女們先是送上三隻玉碗,碗內只盛了白飯,竟是無菜無餚。楊媛看著這碗白飯,竟不知道是不是可吃的。卻見真宗與劉娥不以為意,先捧碗一粒粒地吃進去,竟是細細地品味。楊媛正自駭異,卻見劉娥同她笑道:“媛妹嚐嚐今日這米飯,可有什麼不同嗎?”楊媛知道必有用意,忙學著她的樣子也撥入一口,細細品嚐了一下,笑道:“姐姐,我竟不曉得時下要艱難節省如此,宮裡頭連一道菜都上不起了。連這米飯,都還不及我素日吃的香滑。”劉娥笑推真宗道:“這是今日官家帶來的,你且問他去。”真宗笑道:“你哪裡知道,這東西比你們素日吃的御梗香米貴重得多了。卻不是咱們中原的東西,倒是從千山萬山外的安南國進貢的占城稻米。”楊媛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打外國來的稻米,倒是怪稀罕的。”劉娥捧起碗,又嚐了一口,神情莊重:“倘若只是一樣遠道來的稀罕東西,倒不值得特地品嚐這個。”真宗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占城稻咱們吃來口味雖糙,卻是有一樣頂稀罕處,它是一年兩熟的。你們想想看,倘若這種稻米,能夠在咱們大宋境內到處種上的話,那該如何?”楊媛出身貴家,一時倒未回過味兒來。劉娥凝視著手中的碗,緩緩地道:“那就是大宋的萬年江山啊。漢亡於黃巾之亂,唐覆於黃巢造反,便連前幾年的蜀中李順之亂,也都是因為饑民暴亂的緣故。倘若這天下都種了占城稻,百姓們的一年能收上兩次稻米,則不是孔夫子說的‘三年之內可以無饑饉矣’,而是百千年都可以無饑饉了。”楊媛喜道:“唉呀,這可真是比珍珠還要金貴了。既有如此好事,官家何不下旨,令各州府都種上這種占城稻?”真宗笑著搖頭道:“談何容易,有道是桔生淮南為桔,桔生淮北為枳。南方的水稻,到了北方,氣候水土都不一樣,一則不容易種活,二則便是種活了也與原來的品質有異。中原素來以麥子粟米為食,咱們宮中平日吃的也是這些,偶而吃的稻米,除了御田裡種有少量,大多也都是打南方進貢來的。”劉娥點頭道:“是啊,昔年漢武帝曾建扶荔宮,打從南方用了無數人力物力把已經成活的荔枝樹移到宮內,結果也只成活了一年。唐代楊貴妃喜歡吃荔枝,便得千山萬水地打嶺南送過來,弄個民怨沸騰,卻也只為長安城內,種不活這東西。安南離開封,比嶺南離長安還遠呢。”一番話聽得楊媛咋舌不已,笑道:“阿彌陀佛,這裡頭還有這麼多講究呢。怪道人家說,一方土養一方人呢,卻是可惜了……”劉娥笑道:“話雖如此,可是事在人為,有這樣的東西,咱們總是要先試著種種看的。”真宗點頭道:“朕已經讓人把稻種在御田中先試種著,看看能不能種活了。”劉娥想了一想,道:“官家,臣妾也想討一些稻種在宮中試著種種看。”真宗失笑道:“哈哈哈,你也要種稻子,這是農人之事,辛苦得很,可不是養花研茶般地好玩兒!”劉娥撒嬌道:“我知道不是好玩兒,我是認真的。我早年曾受離亂之苦,如今有這種利國利民之事,我很想親手去試種一二啊!這種感覺,卻又是不一樣的。”真宗笑道:“好好好,你有這種心,朕焉能不成全了你!”楊媛乘機道:“皇上,臣妾也請求同種占城稻。”真宗大喜:“好啊,朕的愛妃們都是愛民的賢德之妃,朕何其有幸了。”劉娥對雷允恭使個眼色,雷允恭走到門邊打起簾子,侍女們捧著金盤魚貫而入,這才是今天的晚膳正式端上來。雖然於劉娥宮中,已經是簡便了些,卻也有五六十個花樣的菜餚。劉娥因受了風寒,只揀了幾樣素淡的小菜另坐一邊吃了,卻讓楊媛服侍真宗進膳。今日倒有幾樣小菜甚是可口,真宗不禁多下了幾筷。張懷德走出門去,叫賞今日做“花炊鵪子”與“蘆蒿鵝掌”的廚子。劉娥笑道:“懷德回來,這兩樣菜原不是御膳房做的。”張懷德忙轉回房中,笑道:“原來這是娘娘小廚房的私菜,怪得這麼合萬歲爺的胃口!娘娘恩典什麼時候請這位廚子教教御膳房那幾個小的,省得老不合萬歲爺的口味。”劉娥妙目在楊媛身上一轉,抿嘴笑道:“這可不是我的私房菜,這廚子是楊家妹妹宮裡的,我不過借來兩天。官家既愛吃,以後讓媛妹隨時備著便成。”楊媛心頭狂跳,一句“這不是我宮裡的廚子”差點衝出口忙嚥了下去,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看真宗,嘴角卻已經微微揚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