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一句,就看著張富成一眼,看丈夫同意的,才繼續往下說,說到最後,張羽綸看著張富成微微點頭,老爺子現在也只能做點頭這一個動作了。張羽綸怔了一下:“媽,為什麼基層員工由您來裁?”兩人並肩坐在病房的對椅上,方菊英看了兒子一眼,拍拍他的手:“基層員工很難搞定,還有許多是在我們廠子裡幾十年的老員工,有擺老資格的,有會煽動鬧事的,還有人上有老下有小的,有些人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沒經歷過這些事情,不曉得怎麼處理。再說以後這公司是交給你的,我的脾氣向來不好,我來當壞人,你來做好人最好。”張羽綸隱約也聽說過基層工人問題難處理得很,一聽母親這麼說就急了:“媽,這不行,您都一把年紀了,身體又不好,這麼危險的事應該我們年輕人去做,您還是好好休息吧!”“放屁!”方菊英瞪起了眼睛:“什麼我一把年紀身體不好,你咒你老孃呢?我告訴你,這種事情你們小孩子沒處理過,年輕氣盛,一句話就頂上了,叫你去做才會出事呢。這是我跟你爸商量好的,你去把分配給你的事情做好了,就盡到責任了。”張羽綸也不是個省油地燈,聞言也急了:“媽,總之這事不能讓你去做……”正說著,曉嵐卻聽得病床上的張富成大聲喘息起來,她連忙推了推張羽綸:“爸好象有話要話——”張羽綸和方菊英連忙停下爭執撲到床頭,就見張富成吃力地看著張羽綸,歪著的嘴流著涎用盡力氣只斷斷續續地說了三個字:“聽……你……媽……”張羽綸看了看方菊英一眼,轉過來看著張富成的樣子,只得說:“爸,我聽媽的話,您別急!”曉嵐勸道:“阿綸,你放心,我會一直跟著媽的,有什麼事會一起照應的。”張羽綸看著曉嵐,拍了拍她的手:“那你一定要小心照顧。”曉嵐看了看周圍問:“媽,那爸在醫院裡由誰照顧?”方菊英說:“九婆會和華嫂在這裡一起照顧你爸爸,我們三個每天從公司裡出來後就一起來這裡,也把這一天公司裡的事跟你爸說一下。”曉嵐點頭,對於企業處於危機的生意人來說,是沒有“安心靜養”這一回事的。三人離開醫院,回到家裡匆匆洗澡換衣吃飯以後,又往工廠裡趕去。進入工業區,眼前一切觸目驚心,昔日繁華的廠區如今已經是一片蕭殺。工業區的廠房幾乎近一半都關閉了,有些廠房門前掛著各種各樣的公示牌,有幾家廠房前還貼著封條。偶有見一些民工模樣的人垂頭喪氣地稀稀落落地蹲在空落落的廠房門前,面容呆滯或者哀傷或,彷彿連憤怒的力氣都已經用盡,有氣無力地拉著白布橫幅“黑心老闆欠我工錢天理不容”,“再不給工錢,我們就集體去跳樓”等等。曉崗看得心驚肉跳,拉了拉方菊英指指那些條幅:“媽,你看——”方菊英漠然看了一眼,轉了轉手中的佛珠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才道:“我曉得,剛才那個廠是孫總的,以前來過我們家的那個孫叔!”說著便閉上眼睛唸佛了。彪叔正開著車,他是路路熟,廠區沒有他不知道的事,聞言嘆息道:“作孽哦,介大的企業,運去如山倒,那個孫總運氣介壞,這邊在俄羅斯的貨讓人查封了,那邊貸款的錢在股市中又套牢,外頭還欠人家一屁股的錢,法國人的訂單又統統取消了,他拿最後一單的錢居然去澳門賭一把,結果輸了個精光,到處讓人追債,現在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廠子也讓人砸了,幾千工人都鬧到市政府去了,又有什麼人逃了,聽說還有人想砍他呢。”方菊英停下手中的念珠,冷笑了一聲:“什麼去澳門賭輸了,不過是放出來的空話罷了。他虧是真虧了,只有造出這種話來,人家債主才會以為他真的再也榨不出錢了。現在一跑,將來風頭過了還能想辦法回來。如果他不跑,不是被人砍就是去坐牢,聰明人哪!”曉嵐只得得渾身發寒,拉住了方菊英說:“媽,那我們裁這麼多人,會不會出事?”方菊英長嘆一聲:“有人鬧事是肯定的,人家一家老少靠這份工資吃飯的,怎麼會不鬧?可是手頭訂單現在只夠我們開三分之一的工,養這麼多人,除了工資外,廠房租金、空調水電、員工宿舍、食堂澡堂,一開就是天天燒錢。再說,這麼多人閒著,關著會出事,放出來也會出事,萬一有點什麼打架鬥毆的,這個責任我們背不起。離了我們的廠子,那就是社會的責任,不是我們廠子的責任了!”“媽!”曉嵐聽了這些話,只覺得心頭堵得難受,她輕輕握起了方菊英的手,這雙指節粗大的手,看似強悍,其實也是充滿了無奈和惶恐吧!鹿州氣候一向宜人,此時方是初秋,照在人身上的猶是暖陽,可是人人心底的感覺,都如同進入寒風凌冽的嚴冬季節。裁員開過了董事會,決定先裁員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輪班開工,免得一下子裁太多會引起大事情。當下要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