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當時,陸由小鹿一樣的眼睛裡滿滿的哀懇和乞求,當然,他同樣記得那時的自己有多殘酷。陸由三次把毛巾吐出來,他三次命令他重新含進去。每一次,都只有三個字,“不夠幹”。從那以後,陸由這兩個字,成了地下一層的笑話。似乎任何人都可以過來踩上一腳,也似乎任何人都可以無限度的忽略他曾經的驕傲。慕斯想到了地下制度的殘酷,卻忽略了地下制度的野蠻。同時,他想,哪怕他不願意承認,他究竟是高估了慕斯這兩個字的威懾力。他可以對陸由背上手上甚至是腳背上藏藏掖掖的傷痕視若不見,可是,他沒辦法接受如此赤裸裸的羞辱。太過驕傲的人,需要時間和適當的挫折來打磨稜角,但絕不可以被平庸和卑下的糟踐毀滅志氣。他慕斯的人,是誰都可以動的嗎?因此,儘管他並不是訓教老師,卻依然拿起了訓教的鞭子。左宵南,這個不知好歹又禽獸不如的人渣,他打了便是打了,又怎麼樣。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明白,哥哥怎麼會因為這種事處罰他,若說是為這種事自罰——要慕禪去自罰?這天地間,又有誰配!是以,慕斯是真的真的,迷惑了。他還記得自己十二歲那年,沒有任何理由的,因為看不順眼就狠狠揍了人家一頓,被揍的男孩是辰砂幫幫主最喜歡的小兒子。當時連老爺子都驚動了,說是要開祠堂教訓自己給辰砂幫一個交代。哥哥那年也僅僅是十六歲,內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加油添醋的子弟,外是辰砂幫擷理而來虎視眈眈,當著慕老爺子和辰砂幫幫主的面,慕禪將那個縮在妖妖嬈嬈女人後面的小子騙出來,劈手就是一巴掌。“慕禪不高興,掌摑就掌摑,打過就打過。辰幫主待要怎麼樣!”慕禪一向溫文爾雅,他十四歲創立燎河,固然有慕家做後盾,但憑得也是和氣生財,與人為善。如今這番舉動,連慕老爺子都不免震驚。慕禪將那孩子一把推回他母親懷裡,只給了一句話,“慕斯犯錯慕禪自會管教,慕家祠堂卻絕不可為外人而開!”慕斯當時被嚇呆了,平常背書不用功都能被揍得半月下不來床,這次闖了這麼大的禍,他連想都不敢想。等人走了才連忙跪在哥哥面前請罪,慕禪卻只是一笑,“因為不相干的人教訓你,我還算是什麼哥哥。”也正因為一直知道哥哥不可能為了外人為難他,慕禪叫他道歉的時候,他才敢那麼斬釘截鐵的說不。可是,若哥哥執意要他道歉,除了答應又還能怎麼樣?他慕斯天不怕地不怕,惟有忤逆哥哥,是想都不敢想的。可若是這樣,哥哥會自罰,究竟是為了什麼!慕禪回來了。在他預定的時候,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可把握,包括時間。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不能把握,因為他是慕禪。即使手上的石膏讓他非常不舒服,但是,如果不用這種強迫性質的東西來保證自己不擅用受傷的左手,他知道,他是管不住自己的。慕禪是自律極強的人,卻總是難以把握傷害自己的事。比如,熬夜、不按時吃飯,或者超負荷工作。慕斯非常痛苦得定在那裡,慕禪換好衣服進了內間,得軟了下來。對於哥哥的問題,也思考的更周詳些。慕禪輕輕點頭,口中卻是另一句,“不止是這樣。”慕斯抿緊了唇,哥哥的手,怎麼會這麼嚴重的。他明明就是一個那麼理智那麼懂得權衡的人。慕禪語聲平淡,“我給你五分鐘,希望你認真思考,並且,還能有別的收穫。”十三、話…五分鐘,究竟是太短,還是太長了。慕斯不知道他應該做出一個什麼樣的姿態來表示自己是在認真思考,可是,哥哥的手——他又如何能夠讓自己靜下心來去想那些根本都想不透的事。但若現在還胡思亂想,又怎麼對得起哥哥的苦心。糾結的時候時間總是會過得非常快,因為糾結本身就是一件耗費時間的事。等慕禪重新提著藤杖走過來的時候,沒有任何徵兆的,慕斯哀求道,“哥,我,我還沒想出來。”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居然又是怎麼會說出來的。慕禪卻並沒有打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小斯。”完全屬於哥哥的聲音。“是。”捱打的時候,哥哥很少用這麼親暱的稱呼。“你現在應該想的第一件事是,為什麼,第一下之後,我不再打第二下。”慕禪提示他。慕斯年少的時候,很喜歡哥哥這種提示和引導的方式,因為會讓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被忽略。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他已經越發不喜歡這樣。步步為營,是一種極具欺騙性的蠱惑,不知不覺,寸土寸失。民間有一個很貼切的形容,叫做,溫水煮青蛙。可是,慕斯又如何能夠不想。這一次,他是真正用了一分鐘的時間,投入全副心神,認認真真去想的,想出來的答案是,“我——覺得,大概是,姿勢。”慕禪手中的藤杖帶起了風,慕斯下意識地縮了下屁股,而後整張臉都紅了。慕禪的藤杖卻沒有落下來,只是語氣明顯不悅,“你是在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