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起來。這一跪,身後都是涼的,竟狠狠打了個寒噤。是啊,既然一心討打,怎不早備了家法,這白玉戒方是用來捱打的嗎?難怪爹生氣,自己口上說著,心卻終究不誠。風行此刻絲毫不敢扯謊,卻也不敢預設,他真是無心的,“孩兒不是心存試探,只是爹總不來,孩兒——”說到這方覺出自己語中暗含怨懟之意,不敢再說,“都是兒子的錯,父親有問,兒子,不敢答。”簾外的蔣誠意聽著,竟覺得皇上格外可憐起來,正被自己這一大逆不道的想法嚇了一跳,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似從天邊飄了來,又像是在耳邊,“打盆水,擰兩條帕子,一條幹的,一條冷的,你們用的傷藥,也拿些來。”蔣誠意駭了一跳,頓時冷汗沁了全身,這楚公子究竟是不是凡人,他應聲只緩了片刻,卻聽得皇上吩咐,“照父親的旨意辦。”楚衣輕看了他一眼,風行急忙改口,“聽公子吩咐。”風行馭下有方,雖是深更,值夜的小太監卻頗為警醒,見蔣誠意要傷藥,還機靈地想去請太醫,直將蔣誠意駭了一跳,只壓低聲音道,“叫你做什麼就做,自作聰明活不長。”而後自己親去捧盆打水。他素來是個仁善人,從不輕易責罰恫嚇底下人的,此言一出,竟將那小太監唬了一跳,連忙送了藥來。哪怕是近身服侍的,楚衣輕也不欲風行被人看到傷成什麼樣,自己出去接了水,拿了藥,用冷冰冰的帕子替風行擦著臀上的傷,他不似商衾寒一般犯病,打的時候下死手,打完了就又是抱又是揉的,如今也不叫風行躺下,只叫他彎下身子撐在案子上將藥擦了,又看了一眼青銅漏,比劃道,“待晾一晾藥,還能迷糊半個時辰。”說著,就自顧整理桌上散亂的摺子,也不理風行還赤裸著半個身子罰站。風行自然更不敢說話,端端正正站著,才捱了那麼重的打,這會兒晾著傷藥,又是一次反省和折磨。楚衣輕手底下翻著摺子,直等他呼吸平順了,才抬頭比劃道,“這些年,你倒是勤勉。”說罷也不等他謙遜的話,吩咐道,“更衣睡了吧。”風行聽他說了更衣兩個字,又是一陣臉紅,咬著牙穿戴整齊了,還待再問一問楚衣輕,楚衣輕只道,“自去歇著,一個太平盛世可都在你肩上,我照看你。”風行聽他說照看,一語雙關,也打蛇隨棍上,“爹今日罰得孩兒,以後——”楚衣輕淡淡望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說,卻是心滿意足地睡了。楚衣輕坐在他床邊,閉目調息,他內力極佳,自然聽得到門外蔣誠意吩咐小太監備上清粥,只微微一笑。很快天就亮了吧,不知道重華和石頭早上吃什麼呢。重華早上吃得是粢飯糰,配一碗黃澄澄的小米粥,飯糰裹了滿滿的芝麻,十分香甜,粥熬了半宿,分外軟糯,新磨的一碗豆腐汪在豆青的新瓷裡,再配上鮮嫩嫩一碟子水蘿蔔,前天昭帝的廚藝越來越好了。石頭揣著幾個飯糰去上朝,嘴上猶自說著“紫米的沒白米的香”。端立在朝堂上的時候,將將瞥見孝文帝朝靴的一刻抹掉了嘴邊的米粘子,商承渙自幼在軍中長大,又尚節儉,所著靴履一概不用絲帛,也不講究紋飾,但天子自有天子的氣度和威儀,他便是布衣皂靴,也是天家氣度,只今日,江石頭隨百官行了大禮,卻覺得咱們這位素來穩如泰山的皇上有點過分端著了。坐得太直,紋風不動,江石頭得意地回味著糯米的甜香,非常經驗主義地認定:讓你嘚瑟,捱打了吧。聖天子明察秋毫,早將江石頭幾不可見又毫不避人的得意收進眼底,而後不疾不徐地丟擲一道驚雷,“父王與母妃結縭廿載,朕的今日是母妃拿命換來的,這些年,一直遵從母妃遺命,不敢祭奠,免得勞民傷財。只前日,庭鯉祠天降異火,朕始覺不孝,卻終不敢有違父王母妃教誨……”江石頭聽他在那掰扯,心道,那火明明就是你自己放的,被二伯揍了吧,上尊號的事不敢提了吧,推不了爹託夢,又說娘顯靈,當皇帝可真沒趣兒,正想著,卻突然聽到一句,“既是異姓兄弟,便由忠烈伯代朕前去,也能告慰母妃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