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站在花海邊的周巖山。
“你在幹什麼?”
周巖山睜開眼看向前方,目光卻只敢落在關池身上,不敢往他腳邊挪。
“過來。”關池說道。
周巖山沉默了好一會兒,見關池始終望著他,大有他不過去他也會抓他過去的架勢。不知為何,他的本能告訴他此刻最好不要跟關池對著幹。
他抬腳緩步上前,原本看不清的地方,隨著距離的拉近而逐漸清晰起來。
那確實是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是一個人。
而現在呈現的狀態,明顯只能用“屍體”去定義——雙臂不自然地彎折著,一條腿膝蓋以下的骨頭裸露在外,另一隻腳只連著一點皮肉,胸骨凹陷下去,腹部卻腫脹著。
周廷昱的長相不似周家人,沒有上挑的眼尾和眉梢,少了些許攻擊性,進而顯得溫雅清俊。周錦書曾經還就此打趣,問他是不是三叔公撿來的,又不愛周家功法,又長得不像周家人。
那時周廷昱是如何回答的?
周巖山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一室陽光下,盤腿坐在茶几上的周廷昱輕飄飄丟出最後兩張王炸,引的沙發上一張牌都沒出的周錦書打著滾哀嚎大叫。
為何會在眼下,對著膚色青白慘淡,滿身可怖血痕的周廷昱的屍體,想起那麼久遠以前的畫面。周巖山不知道,只知道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幕,刺得他雙目生疼,向朝眼睛裡滴入噬骨辛辣的毒,每流逝一秒,都讓當時的一室陽光變得越發刺目。
他深吸一口氣,盤腿坐在那具屍體旁,雙目赤紅卻沒有挪開目光,微顫的唇角抿出硬直的線條。
他知道關池為何一定要他過來看清楚。這是他鑄的因,至少要承擔親眼見證果的痛。他沒有資格躲在他身後當縮頭烏龜,關池沒讓他獨自面對已是仁慈。
“痛嗎?”關池站在他身前,腳邊兩具屍體。
周巖山沉默著,以難以辨認的幅度微微點了點頭。
“總算痛了。”關池抬腳將凱翼的屍體踢遠一點,似眼角餘光都不想看見這玩意兒,“知道我為何一定要你過來嗎?”
“我的錯。”周巖山聲音沙啞得快聽不出本音,鼻音濃重又低沉。
關池負手立在月光下,身形瘦削卻站得腰背挺拔。明明已經一身傷,此刻卻半點脆弱不顯,反而站出一襲孤高冷硬的姿態。
“因為你不痛。”關池說道,“你的痛苦源於自責和對自己能力的否定。哪怕得知你父母因救你而死,你也只是痛於自責,而非失去。你不知道什麼是失去。”
周巖山緩緩抬起眼,眼中帶著一絲迷茫。
“看。這是失去、是死別,是再也回不去的證明。”關池指著周廷昱的屍體,冷聲說道:“你現在的痛與責任無關,只與你再也見不到活著的周廷昱有關。你未來的所有時光,他都不會再出現——這是失去。你七歲時落下的課,如今周廷昱用生命給你補上了。”
——是啊,他這些天的痛苦歸根結底源於自私和自負。
若周廷昱並非因這件事而死,而是死於他自己的案子,他還會這麼痛苦嗎?若他父母也並非為了救他而死,而是死於意外,他還會這麼痛苦嗎?
答案顯而易見,他不會。
會難過、遺憾、惋惜,但距離生離死別的痛,距離再也回不去的痛,還遠得很。
周巖山長出一口氣,緩緩低下頭,一直極力壓著的潮溼在此刻翻湧而上,幾乎衝出眼眶。
“因果萬千,沒有哪個果是篤定了一定會發生的,否則要業師幹什麼?誰不是盡人事聽天命。你過去的‘無所不能’不過是命好,別當真。”關池挽起自己的t恤袖子,蹲下身整理周廷昱的屍體,“哭夠了就過來幫忙。”
“沒哭。”周巖山低著頭嘟囔著,“見不到就見不到,有什麼好哭的,我跟他又不熟。”
關池突然停下手下的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挺愛哭的,熟不熟的死了你都要哭。”
周巖山抬起頭,臉上確實沒有眼淚,但眼眶紅得像兔子。
“你做什麼夢,我沒哭過。”倒不是嘴硬,周巖山確實不記得自己因為誰死而哭過。畢竟連自己爹媽死他都不知道,而知道的時候已經時過境遷半點擠不出眼淚。
至於此刻,最多算有淚盈眶,沒掉下來就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