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精神力被徹底擊潰的時候,是有聲音的。很微弱,像踩死一隻甲殼蟲。”
“為什麼?”關池見他越說越遠,忍不住開口問道。
“聶筱然的母親在婦產科工作,父親開了間小公司。那一年他父親公司倒閉並欠下鉅額外債,她母親為還債開始了不法交易,違規給人開出生證明,以及偷盜新生兒。”周巖山依舊勾著嘴角笑著,笑中一抹苦澀,“後來的事,你應該猜得到了。”
關池沒吭聲,低頭繼續寫卷子。
“餘北泉對聶筱然言聽計從,她怎麼說他怎麼做。以至於聶筱然給他編織出的因果線,表面看根本看不出異常,實際上卻已經擔了她母親很多惡果。我和餘北泉同班,我沒發現這件事。聶明心與聶筱然同族,他也沒發現這件事。直到餘北泉的脖子上再度出現死線。”
關池停下筆,將寫完的卷子摺好放回書包,緩聲接道:“已經來不及了。”
“被改掉的因果線太多,要查清每一樁的原委,找出每一條原本應該對應的惡果。餘北泉有九條命都來不及。”周巖山仰頭,從頭頂橫生的繁茂枝葉中看夜空,“我能決定的,只有要不要告訴事務司。”
“有人說你做錯了嗎?”關池看向他。
周巖山沉默片刻,搖頭。
“我猜,你對事務司報告時隱去了你和聶明心前期做的事吧?”關池說道。
周巖山依舊沉默,沒吭聲。
“雖然瞞不住,但從因果線中能讀出來的,最多隻有餘北泉與聶筱然是因你和聶明心相識的。而他倆初見的原因和後來聶筱然私改因果線沒有關係,聶筱然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利用餘北泉。而你倆在後半段事件中,沒有任何實質性行為,所以因果線中不會記錄你倆的作用……這事兒,挺微妙的。”關池自言自語地說道,屈起手指輕敲桌面,“要做拆因,但不管怎麼拆,你和聶明心都不會是主因,最多算起因。可能連起因都算不上,畢竟若要溯源,應該追溯到餘北泉和聶筱然父母。”
周巖山看著關池,猶豫地問道:“你認為,我和聶明心沒有責任。”
聽見這話,關池難得笑出聲,“呵,你挺逗的。”
周巖山訕訕移開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將這些告訴關池。明知這孩子向來冷心冷情,半點良心沒有,還指望他安慰他麼?
剛才在杜方鳴的因果境裡,他看到呂雁在檢視杜方鳴的因果線。那焦急的神態與動作,和當年的聶筱然一模一樣。不顧一切地,像撲火的飛蛾,明知索命的刀已架在脖頸,依舊沒有一絲遲疑。
當年他們三人荒唐胡鬧時有多開心,聶筱然臨死前那一笑就有多刻骨。十五年過去了,他始終忘不掉。
“呂雁和聶筱然的情況不一樣,”關池說道,“不會給你造成那麼大心理負擔。你說得對,殺人者人恆殺之。即時清算,很好。當年如果我也……”
關池沒答,只瞥他一眼揮揮手錶示告辭。走出幾步又停下來,他站在路燈照亮的一方空間,側身回頭看向周巖山,緩緩說道:
“你和聶明心讓餘北泉多活了一陣。聶筱然就算沒有餘北泉也會找別人。你們錯在做了徒勞的事。責任不能說沒有,畢竟你們本有機會讓一切都不發生,而且可能只有你們有這個機會。但對當年的你和聶明心來說,超綱了。現在強大的你回頭去苛責當時年少的你,是在欺負人。”
那夜,周巖山在樓下坐了很久。
他反覆咀嚼著關池的這番話,一字一句地複述了許多遍。像能安撫內心的經文,多誦唸幾遍,那些沉重與悔恨就能多消減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