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認識的人後,他伸手要抱。嚴剎的下顎緊繃,從來人懷裡抱過孩子,眼神無法從來人的臉上移開。閱兵臺上站著的人無不盯著來人的臉,為那詭異的妝容。把孩子交給嚴剎,月瓊轉身看向那黑壓壓計程車兵們,沒有被這種陣仗嚇得哆嗦,反而異常平靜。烏黑的,僅用一支舊桃木簪子半束的發在寒風中輕揚,這個總是怕冷的男子,此時鬢角卻有著細細的汗珠。紅色的霓裳,襯著他那張畫著異彩的臉更顯詭異。白如紙的妝底上是紅色的鬼符,黑色的獠牙沿著嘴角延伸至耳際,左眼下的一滴金色的淚珠好像是鬼神的眼淚,有人認出了這是誰的臉,表情驚變。淡淡掃了一眼充滿煞氣的五萬兵馬,來人微微地笑了,那張似鬼的臉更顯懾人。他的眼神飄渺,似乎看的不是下方的兵馬而是從遠處而來的戰鬼。就那樣遙看了一會,他開口:「周謀士可會擊鼓?」「會。」站在他身後的周公升恭敬地行禮。「可會『鬼泣』?」「……會。」「可否請周謀士為我擊鼓?」只有一隻手的他,實在不便。「在下之幸。」周公升走到鼓架前,把鼓架轉了過來,然後爬了上去。拿起兩邊的鼓槌,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突然出現的人。「咚」「咚」「咚」鼓點非常地緩慢,每一下似乎都要敲到人的心裡。紅衣男子只是站著,遙看遠方。「咚」「咚」「咚」他開始有了動作,左臂收回,頭低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點似乎融入了男子的骨血,連他舞出的動作都是那樣的震人心魄。就好似敲鼓的人應該是他,他應該在自己敲出的鼓點中完成這舞。而所有人又很清楚他為何沒有自己擊鼓,無力的右臂垂在他的身側,他,僅有一條手臂。相傳,一位將軍在即將奔赴殺場時,他的妻子為了讓他凱旋歸來,在他出徵的那一天私自跑到校場上,在全軍的面前跳了一支舞。這支舞不僅鼓舞了全軍計程車氣,更讓將軍在沙場上無往不利,最終得以凱旋而歸。而將軍的妻子在跳過這支舞后永遠無法再跳舞,彷佛所有的心血全部被這支舞帶走了。據說,看了這舞的人好像聽到了戰鬼的哭泣,在起初的害怕驚恐過去後,他們發現自己竟變得無所畏懼。在沙場上,廝殺聲比起那泣聲若如娃娃在哭,連戰鬼的哭泣都聽到過的他們,又有何可懼!從此,這舞便被叫作「鬼泣」。全天下的舞者都知道有這麼一曲舞,可全天下的舞者卻無人會跳,除了舞學鬼才──古幽。先帝古瑟曾御駕親征,親征那天古幽在出徵的二十萬大軍前跳了「鬼泣」。那一戰,大洲朝大獲全勝,古瑟平安而回。之後古幽有一年不曾再跳過舞,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和傳說中的那個女子一樣從此無法跳舞。可一年後,古幽新編的舞依然無人能及。只是那個傾國之人已經死了許多年,化為一縷青煙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也許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留於凡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明明只是舞,可校場上的人卻似乎聽到了戰鬼在哭。那紅色的人在眼前變成了奔騰地向他們衝來的百萬戰鬼。沒有人被嚇得失聲尖叫或尿了褲子,因為那戰鬼是直接衝進了他們的體內,成為了他們的一部分。校場上只聞得見鼓點,只看得見那抹飄渺的紅色身影。那張畫得可怖的鬼臉此刻看起來卻透著淡淡的溫柔。好似戰鬼也是有情有意、有血有肉的。周公升被完全帶入了「鬼泣」中,他只記得要把手中的鼓槌敲下去,連會不會忘記下一槌如何敲都來不及擔心。就好像「鬼泣」的鼓點早已融入了他的體內,他只要平常地拿出來即可。可沒有人知道,周公升從未鼓過「鬼泣」,當那人問他是否會鼓時,他感覺那人只是想找一個鼓手,會不會都無所謂。前幾下,他是試探而鼓,當那人開始舞起來時,他則是被那人的舞帶著鼓,就像任缶曾私下對他說過的那樣。在島上任缶為這人以鼓點配樂時,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舞步敲打,好似事先一起編排過無數次。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似乎與那個人已經合演過無數次「鬼泣」。當那抹紅色的身影高高躍起,如飛鷹般落下匍匐於校臺上時,鼓聲也隨之停了。然後,他幾乎貼著地面的身子慢慢直起,鼓點又響。當他完全抬起頭露出那張乍看起來無比美麗的鬼面時,鼓點才徹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