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鄭士芳是絕對不會喜歡心機深沉的人的,興許是因為他自己就有不淺的心機,所以更願意看到一些純善的人,而馮霜止絕對無法劃歸到純善這個行列之中。只是,瞭解是在逐漸加深的。馮霜止是個心機很深沉,算計也很深沉,可也……有幾分仁心的人。有時候,鄭士芳都不明白,分明應當是個菩薩心腸,下手怎麼就能那麼狠。嘆了口氣,鄭士芳甩掉腦子裡那些想法,將手中的書本扔在書桌上,道:&ldo;看樣子,你是知道我要赴任的訊息了?是英大人說的嗎?&rdo;&ldo;瑪法此次往山東外差,寫信回來的時候曾與霜止提及一二,先生今日別的詩不講,偏偏選了賈島這《劍客》一首,還讓霜止品析,若是再聽不出先生的去意,怕是霜止要辜負您這三四月的教導了。&rdo;馮霜止一副慧黠模樣,眨了眨眼景,笑一聲。&ldo;你瑪法之前多半已經跟你說過了,最近他要調任江寧布政使,兼織造,不過現在只是說一下,還沒有定下來……&rdo;最近朝堂上的局勢變化也比較快,英廉調任的事情似乎其實已經是板上釘釘了。馮霜止也不知道英廉到底有沒有決定,只道:&ldo;瑪法去哪裡,我也跟著去哪裡的,京城裡這爛攤子,我才不想留下來呢。&rdo;這是難得的真心話,也算是馮霜止跟著鄭士芳,叫他先生這麼久之後,第一句如此直接的話。鄭士芳反而笑了,&ldo;你這丫頭,一向是藏得深的,可難得有一句大實話啊。&rdo;大實話?馮霜止簡直無奈了,道:&ldo;難道在先生眼底,霜止句句都是謊話嗎?霜止自己可是沒覺得……在先生面前說謊,可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rdo;&ldo;是,你句句都是真話,只不過少有能夠一下就聽懂的。&rdo;這就是說話太含蓄婉轉的錯了。鄭士芳說的自然是不假,馮霜止也知道自己說話就是這個德性,並不爭辯。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師生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鄭士芳道:&ldo;明日不來為你上課了,不過聽說袁枚開始收女弟子了,你若是想去看一下,我倒是願意為你引見的。&rdo;袁枚,字子才,號簡齋,乃是錢塘人。二十多歲進士及第,三十多歲已經名重一方‐‐這是眾人公認了的,只不過這人不喜歡官場,反倒喜歡周遊名山大川,聽說最近才回京城來,攜了一二好友,前兩日在醉福酒樓說要收個女弟子,可以說是驚世駭俗了。收弟子,並不等於收學生。富戶人家畢竟也有女子入學的,可馮霜止拜鄭士芳為老師這種事情,其實不過是在學塾之中,而收弟子程式更為繁瑣,收弟子,學的東西便不是女子學的那些。天下人都說&ldo;女子無才便是德&rdo;,可天下人都要稱讚那些才名遠揚的女子,這二者之間的矛盾,看上去是很可笑的。袁枚本就是放曠不羈之人,什麼大膽的事情都敢幹出來,昨日趁著酒勁,竟然方言要收女弟子,光明正大地學四書五經,經義策論。這番言論,早就已經傳遍京城了,只不過真正去拜師的人是寥寥無幾。大家閨秀們都害怕因此敗壞了自己的名聲,至於別人則是因為袁枚才名太盛,有些怯場。現在鄭士芳一說起這事,倒是讓馮霜止有些心動。鄭士芳也看出她的心動來,勸道:&ldo;即便是不拜師,又為什麼不去看一看呢?袁枚兄乃是我所見過的人裡才華頂頂出眾的,能見一面便見一面,對你也是沒壞處的。至於旁人的議論,我瞧著,你似乎從來沒理會過外面的風言風語。&rdo;在馮霜止跟福康安的事兒鬧得滿城風雨的時候,馮霜止還是面無異色地跟鄭士芳這裡學吟詩作畫,辣手對待府裡頭的姨娘,一點也沒見過手軟的時候。他的意思,還是讓馮霜止去拜會一下的好,這樣的文人雅士,結識也是幸事。馮霜止本來就心動,在鄭士芳這一說之下,便答應了:&ldo;先生既然已經這樣說了,霜止哪裡還有不願意的道理?只盼袁枚先生不要像先生一樣嫌棄霜止便好。&rdo;鄭士芳撫掌大笑起來,最後卻嘆了口氣:&ldo;今日既然已經是最後一堂課,你端杯茶給我吧。&rdo;馮霜止一下沉默,卻道:&ldo;先生教我日久,也講過烹茶之道,聽說您原本也是江南那邊的人,功夫茶您也為我講過了,今日便讓學生為先生烹茶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