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取又不是傻子。這麼多年,沈恙從不說他身世的事情,可李衛跟鍾恆現在還在他這裡辦事,沈取就是再笨上一半,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更不要說仙姨娘的事情……這是最大的破綻,只是一直沒人提起。不提起的人各有不提起的理由,也正是因為所謂的&ldo;家醜&rdo;,張二夫人才一直沒有問。最大的盲區,成就瞭如今的局面。要錯,便一錯到底。沈恙回頭看著沈取,忽然道:&ldo;我真不知你到底是像我,還是像張廷玉了……&rdo;&ldo;父親不是好人,張老先生也不是好人。我娘才是無辜的。&rdo;他不知不覺說了這一句出來,可說完就愣住了。因為沈恙的眼神,那一瞬間變得鋒銳,透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咄咄逼人。可是過不多久,那又成為一種悲哀。沈恙緩緩將茶壺放回了桌上,雙手十指扣在一起:&ldo;若我有一日死了,四爺殺我,那是鳥盡弓藏明哲保身;張廷玉殺我,那是我與他有奪子之仇,可我不好,他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也沒資格;狗皇帝冤殺我一家,更沒資格了……我只想著,真有那一日的話,她殺我,才是正理兒。&rdo;從始至終,也只有顧懷袖一個有資格罷了。&ldo;可父親,你說過……&rdo;&ldo;對。殺我,是髒了她的手。&rdo;若有那一日,定然是沈恙代她行刑。沈恙抬頭一笑,看著沈取:&ldo;我想起當年,帶著人沿著漕河上下走,臘月裡天寒地凍,河邊上都有了碎冰……蘆葦叢裡什麼都沒有,四面空空蕩蕩,那時候我就在想……江南的冬天怎麼也那麼冷呢。我找到她的時候,漕幫的人都在外面了,我沒敢進去,只在外面等……你一出生,就已經被閻王勾走了……&rdo;過去的事情,沈恙很不喜歡說,可現在他滿腦子都是當年的事。江邊的老漁婦,跟一個孤身的孕婦,寒冷的冬天,唯一的補品興許是魚兒。她雙腿不便,動不了,寒涼入體,整個人都很虛弱。老漁婦說,將她救上岸之後,漸漸才知道她有身孕,身子虛弱成那樣還強撐著,不喜歡哭,遇到什麼事情都在笑,說那樣對孩子不好。老漁婦憐惜她有孕在身,雖則年老體弱,也要去外面打漁,支一張小網看運氣,或者去別的漁夫那裡求給兩條魚,然後回江汀之中,給她熬魚湯。誰都不知道她能撐多久,被漕幫的人找到,訊息傳到沈恙這裡來的時候,大夫已經診過不能動她了。人都是強弩之末,哪裡還顧得上個孩子?早產在意料之中,生下來是個死胎也是意料之中。沈恙不記得有沒有聽見她哭,那時候江邊的風太大,他實在是覺得耳邊都是嗡嗡的一片,什麼也不知道。是他看著把沈取裝進小棺材裡面埋下去的,那時候顧懷袖就隔著一扇門看著,然後她轉過頭去閉上眼。可誰想到,才過沒一會兒,一入夜,外面就有了哭聲……沈恙記得很清楚,那哭聲只有一聲,立刻又沒了。所有人都沒在意,他卻起來,讓人掘了墳,發現孩子竟然還有氣。可是大夫說,保不住命,產後孕婦情緒不宜大起大落,她身子骨弱受不住,讓人先救治著孩子,若能養活了再說。誰想到……一養,就是這麼多年。一錯,就是這麼多年。沈恙抬手按住自己額頭,只慢慢道:&ldo;我只怕我出事牽連你,若是雍親王對我下手,你便去張府,若是張府對我下手,你便去找四爺;若是這兩邊都合謀要殺我,你只管去找你娘……鍾恆那邊每月會給你娘手裡報賬,藉著賬本通風報信兒也是好法子,羅玄聞已死,張廷玉必然已經知道。你娘雖是四爺的奴才,可到底跟四爺不一樣……她總有法子救你。再不行,帶著瓷錢,去漕幫……&rdo;原是他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只等著屠刀落到脖子上了。張廷玉冤殺一個朱三太子,又冤殺一個戴名世,此等手段,怎能不叫他沈恙肅然起敬?莫名地笑一聲,他看著沈取,只道:&ldo;記好了?&rdo;沈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了,只道:&ldo;她一個弱質女流……&rdo;&ldo;沈取,不要小看了這天底下的女人,尤其是你娘。她們,或者她,可以變得很可怕。&rdo;沈恙抬了自己的左手,看著掌心留下的痕跡。&ldo;更可怕的,是一位母親。&rdo;女人的天下今年的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