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瓚說:押錯寶。那一句話,乃是針對著太子說的,意即&ldo;太子並非良主之選&rdo;,張廷玉那個時候約莫是懂的。可在他生命裡最後的那短暫時間裡,他竭盡全力,也不過是用自己嘶啞的喉嚨道了一個&ldo;押&rdo;字。張英不會知道這個字,聽見的也唯有張廷玉一個。旁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明白這一個字的含義。可聽見,不代表知道。一切的一切,直到今日,才慢慢見了分曉。月光落滿庭院,階前霜白。張廷玉一掀袍,便這樣跪了下去,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心口都疼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在血液裡燒焚,可他腦海之中還是清醒的一片,清醒極了。在磕頭下去的一剎那,張廷玉已經想好了自己百年之後的墓誌與墓銘。若有一日,他還未被挫骨揚灰,有幸留得青冢一座,便將之刻上。遠遠地,顧懷袖提著燈籠,朝著東院這邊走過來,經過如今還沒來得及發芽出花苞的花架,平白生出一種奇異的寧靜感。她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她自個兒送走了年沉魚,張廷玉送走了年羹堯,也不知今天是怎麼了,卻跑去東院。一路行來的時候,張廷玉已經出來,站在了院門口,見前面一盞暖黃光亮,方才還冷凝著的眼眸,終於漸漸柔和起來。&ldo;叫丫鬟小廝們來就是了,更深露重,你氣血有些虧,當心受了寒……&rdo;況她腿疾終究有顧慮處,這時候出來,真不怕損了根基。張廷玉說著,已經走了上去,一下又站到了亮堂的地方。纖細手指提著燈籠,顧懷袖離他很近,只聞見他身上有淺淡水沉香的味兒,知道這是養心殿裡帶出來的,還有一種便是那去不掉的隱約血腥,被藏在水沉香的下頭,蟄伏。明眸望他,卻不問他,顧懷袖道:&ldo;只走幾步,也沒什麼大不了。回去嗎?&rdo;&ldo;回去。&rdo;他執了她的手,又接過她手裡的燈籠,牽著她朝前面走,穿過迴廊。顧懷袖就這麼任他牽著,影子明滅晃動之間,才恍然覺出這裡面難以觸覺的溫情來。連言語都不需要,只彼此一個眼神,已然足夠了解。到底這一日,是出了什麼事情,張廷玉也沒說。他始終會告訴顧懷袖,可現在只想一個人慢慢地想。為帝王者,素來該如此。路也是張廷瓚自己選的,有此下場似乎也無可厚非。即便是兩面三刀忘恩負義之事,也是他張廷玉與顧懷袖時常玩弄的手段,說不得誰對誰錯。在這樣難分的對錯之辨中,張廷玉卻不想管那麼多了。他做事,向來沒有對錯二字,只算是否得利。轉眼之間,原本權勢滔天的年氏一族大受打擊,支族卻沒怎麼受牽連,可年羹堯這裡卻是去盡數滅去,連著子孫後輩都流放充軍。與之相對的,卻是三月裡雍正對張廷玉的加封。原文淵閣大學士高其位已近乞休,原署大學士張廷玉,被雍正加文淵閣大學士,始拜相位,仍兼任戶部尚書,掌管翰林院。一時之間,張府賓客盈門,種種孝敬不斷,可年羹堯的事情並沒有結束。年羹堯在朝野之中結黨營私,多有朋黨,年羹堯一倒,未免拔蘿蔔帶出泥來。大樹倒了,猢猻們也該散了,周圍被牽連的樹木更是不少。年羹堯的心腹和奴才們,革職的革職,查辦的查辦,雍正一點也沒有念舊情。這被牽連的人裡面,就有當年的探花錢名世。前幾年錢府搬了位置,沒在張府隔壁了,所以錢名世被捕一日,張廷玉並不知情,直到他去了圓明園才知道這事情。胤禛也愛在圓明園這邊處理事情,今年要帶幾個要緊的大臣去,允許他們帶家屬,顧懷袖原本不大想去,可又皇后那拉氏給她遞了帖子,說要叫她一塊兒來遊湖,到底這面子還是拂不下。也不是第一次去圓明園,只是再看見的時候,已經不是當年那樣簡陋,而是已經有了皇家園林的氣派。湖泊亭臺,秀麗山水,渾然不似在北方。只有一抬眼,見著天高雲淡,才知並非作假。顧懷袖也是一時為這樣的風景所吸引,貪看了幾眼,便落在了幾個外命婦後面。宮妃們在水榭裡,外命婦們隔著簾子行了禮問過好,便在宮女們引路之下順勢坐在了外頭。想想年沉魚才去了沒多久,宮裡的女人們還是這樣嬌豔明媚。雍正的後宮,人並不是很多,裡面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想必年沉魚才去不久,也沒幾個會去觸雍正的黴頭。管胤禛是不是真的喜歡年沉魚,至少他表現出了年沉魚是自己寵妃的模樣,那所有人都該配合著他演戲。應付著這些人也是疲累,顧懷袖沒坐一會兒,便找了個藉口出去吹吹風。沿著蓮池一路走出來,她才覺得心裡不是那麼悶。進了圓明園之後,張廷玉就去辦事處理摺子,現在想見也見不著。才走了沒兩步,顧懷袖正想叫青黛回去跟人說她頭疼,也好回去歇一會兒,沒料想前面就看見位妃嬪過來。這來人跟顧懷袖見過的次數不多,當年在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