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是一條狗,您也不過是一條狗。汪。天下蒼生,莫不如此。冰冷的地面,顧懷袖額頭靠在上面,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她知道張廷玉就站在她旁邊,可她累得不想抬頭,也不想起身。脊背挺直了一輩子,卻幾乎在這最後的一剎那被壓折。她像是一條魚,大張著嘴,哭出來卻沒有聲音,撕心裂肺一樣。為著她這三十七年的奴才,跪下的尊嚴和被她拋卻的良知和善念,也為著葬身於龍椅上的四爺,為著所有所有陰慘的壓抑……她也是兇手。她與張廷玉一起謀殺皇權。張廷玉死後,將配享太廟,青史留名。不會有人知道他手染血腥、殺戮無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三朝元老,謀殺兩代帝皇!紫禁城上空盤旋著那巨大的陰影,在所有人的頭頂上,在所有人的心底下,在皇宮大內的寶座的陰影后面,在所有皇帝的脖子上!在張廷玉的手心裡。他一手建立了軍機處,把九五,變成上陽。他親手扼住這一片陰影的咽喉,這兩千年不死的怪物,放到最高處,又站在它強大的陰影背後,注視著它在上陽之數的天命之中,逐日消亡……成也,張廷玉。敗也,張廷玉。夕陽西下。紫禁城硃紅色的大門,在沉沉暮色四合之中,緩緩閉攏。一個輝煌的時代,一個腐朽的時代,一個屬於大清王朝的盛世,在日落紫禁城拉長的陰影裡……轟然,落幕!盛世繁華原一紙。拋去,是非成敗轉頭空。補記墓誌銘雍正皇帝大行,諸朝臣見證之下取正大光明匾額後建儲匣,而後著人去內務府取當初密封的詔書。頭一道聖旨,傳位於四皇子弘曆;第二道聖旨封三大輔政大臣,並因《聖祖仁皇帝實錄》之功使保和殿大學士張廷玉入太廟,享萬世香火。眾臣在重重重兵把守之下,於圓明園正大光明大殿之下叩拜新帝,戰戰兢兢者有,欣喜若狂者有,哀慼滿面者有……眾生百態,悉入張廷玉眼底。他只漠然轉頭回首,在血色殘陽籠罩之下,踏出宮門,像是他當年高中狀元自紫禁正門而出一樣,也像是他當年拉著顧懷袖沾滿鮮血的手掌出來一樣……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幻想著這一日。然而真正等著達成了,又覺得掌心裡什麼也沒有。張廷玉,保和殿大學士,軍機大臣,人道一聲&ldo;張相&rdo;。他這一隻手,何嘗不宰執天下?然而就像是所有的皇帝一樣,他們到了那一張龍椅上也不過是永恆的孤獨,張廷玉回頭這樣想想,他擁有的東西似乎也不那麼多。上前去拉著顧懷袖的手,與她一道緩步而出,像是許多年站在紫禁城厚重的陰影之下回望一眼,有一種滄海桑田、斗轉星移的恍然之感。回首,已是半世艱辛。顧懷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他們從長安街過來,一路看著快馬馳報皇上大行的訊息,每個人的臉上都透出一種難言的錯愕,緊接著又變成那種十分刻意的傷悲。這種悲切,從顧懷袖的心裡漸漸散發出來。她拽住了張廷玉的手指,嗓音沙啞地問他:&ldo;以後呢……&rdo;張廷玉沉默了許久,回頭來,站定,手指從她鬢邊霜白的發上撫過去,指腹間觸及了幾分冰雪顏色與冰雪溫度,讓他那已經布著皺紋的手指輕顫了一下。將她頭上華貴的珠翠摘下,而後扔在地上,點翠牡丹銀簪花,白玉如玉錦瑟橫釵,紅珊瑚耳墜……一件一件,全部扔在地上。他道:&ldo;先回家。&rdo;事情已經與顧懷袖所知的不一樣了,不過知道或是不知道,也沒有什麼區別。她儼然昔日素面朝天模樣,鉛華褪盡,跟著張廷玉一路走回去的時候,只覺得從容鎮定,一身輕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