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逐漸地消失,長安的夜開始到來了。三尺青鋒,在一片冰冷的錚鳴之中,出鞘了。這打磨光滑的劍刃,反射著詔獄之中的冰冷,如刀劍一般的冰冷;也照著他一雙眼,世故蒼涼,無情無愛,斷絕仁義的一雙眼……縱使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過卑微如土,只敢在這樣的時候,趁著她閉眼,悄悄地肆無忌憚地將她‐‐裝在眼底,刻進心裡。刻薄寡恩,有失偏頗。酷吏數十年,鮮血白骨,鋪成他人臣之路。他非善非惡,亦正亦邪。他曾以為自己壞透了,良心喪盡,只是在他闖入灞陵,開啟了棺木的機關,看到她還活著的時候,他便覺得自己‐‐也許還不那麼壞。可是好好壞壞,自己的感覺永遠不準,別人的說法也永遠是別人的說法。也許連天地都分不清善惡,世人何必執著?他只是張湯啊。提筆,蘸墨,揮毫,卻一筆一劃,依舊如他舊時嚴謹。擱筆,白紙黑字,卻已經足以評判。來生,我要對自己好一些,不必嚴苛,不必歹毒,不必有情,無緣也罷。六道輪迴,畜生道也好,不入輪迴也罷‐‐不做人,省去這萬千煩惱。生平最恨,有緣無分,有情無緣。三尺青鋒染一腔熱血,有罪當誅,他斷案無數,最後這一次,依漢律‐‐張湯,當斬。她說,公卿不辱,你張湯若有那一天,定不是飲鴆,而是大男兒,一劍封喉。鮮血染紅白紙黑字,模糊了是非善惡的界限,只有紅。他最後悔,也是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再無人知了。殘酒已冷,伊人已去,木香滿室,空餘遺恨。染血的紙,染血的字……&ldo;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rdo;☆、石頭減宣帶人去抄張湯的家的時候,陳阿嬌正好走到那裡,張湯的死已經成為定局,陳阿嬌無力改變,她甚至無心去關心劉徹到底是什麼反應。聽說那一晚,劉徹在宣室殿前面站了一宿,直到第二天上朝。她來的時候已經遲了,庇佑不了張湯,她最起碼還能夠庇佑他的遺孀,然而迎接陳阿嬌的,是滿目的白。人還沒下葬,屍骨未寒,靈堂都沒起來,掛一片黑白,陶氏與自己的兒子們已經披麻戴孝了。減宣官威的確很大,雖然他沒有想到張湯會那麼突然地就自殺了。狐疑的減宣還一度以為是陳阿嬌的緣故,他甚至懷疑張湯與陳阿嬌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事實上,減宣也的確將自己的疑慮告訴了劉徹。那一天,他將張湯自刎的訊息傳到了陛下處,劉徹埋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沒有對他說的話給予任何的回應。減宣自己認為劉徹是預設了,所以帶著人來抄家。其實人死如燈滅,抄家不抄家又能怎樣呢?陪著陳阿嬌來的,是曾經與張湯有過交集的趙婉畫,現在趙婉畫過的是清心寡慾的日子,陳阿嬌總覺得她消失的那一段時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故事,可是她不問。傷口,總是要自己舔的。在車上的時候,陳阿嬌就看到減宣了,不過這個時候的減宣一臉的晦氣,似乎發生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道上面遇見,減宣也看到了陳阿嬌,卻沒有行禮,陳阿嬌也沒有介意,只是用一種平淡的目光看著他。接著車子就過去了,陳阿嬌來到張湯府上,一片狼藉。陶氏竟然沒有哭,小安世眼圈是紅紅的,陳阿嬌出現在門外,慢慢地走進來。這個時候,陶氏回過頭,看到陳阿嬌,面無表情,等她走近了,竟然笑了一聲:&ldo;殿下這個時候來,是看笑話的嗎?&rdo;她知道陶氏其實一直不喜歡自己,就像是她早已經知道張湯壓抑的感情,她原本是不怎麼清楚的,如若不是被劉陵死前那隱晦的一句話道破,現在陳阿嬌都不會知道。只是感情的東西,從來無法回應。這個時候陶氏能笑得出來,陳阿嬌卻笑不出來,她只是蹲下來,看向張安世,張安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這個不久之前還跟浮生一起伴讀的孩子,淚痕未乾,沉默地站在那裡。陳阿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這孩子的頭頂,卻被站在一旁的陶氏一手揮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