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蠱惑了他,他竟然喝了一杯又一杯,劉陵說,那是木香的味道。他終究還是喝多了,竟然沒有分清眼前的人是誰,夢裡面只有香味,沁人心脾,又讓人冷徹的木香。劉陵的笑是藏在端莊下面的,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他醉了,早就已經看不清。酒後容易亂性,他總是錯。只是這一次,錯得離譜。恍惚之間,那一張臉就變了……張湯做了一個夢,很長又很短的一個夢,夢裡的世界都是紅色的,人說醉後吐真言,他也說了真話。他喊錯了劉陵的名字。……紅燭一夜,酒氣未消,夢醒了,木香的味道也散了。劉陵就躺在他的身邊,冷笑著看他。這一個夢,是在詔獄門口,陳阿嬌掌摑他的根源。猜也猜得出,劉陵必是將這件事情告訴了陳阿嬌的。她打的不是他,而是他那僭越之心,他那覬覦之心,還有他對她的褻瀆。誤把長安作洛陽,卻道長河歸處來。那時,他跪在她面前,縈繞在心間的,還是那木香的味道。終究只是不可能的奢望。他走進去詔獄裡面的時候,只看到了劉陵躺在地上的冰冷身軀。獄卒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而張湯只是默立。從此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了。他壓抑著那些應該壓抑的東西,再也不敢動半分的念想,因為這個時候,他的想法,也許就害了她了。陳阿嬌,又回宮了。像是劉陵的事情不存在,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的隔閡那樣。在一片灰燼的背後,她在坊間的住處,已經付之一炬,那一刻的陳阿嬌,是他永遠也觸控不到的。他走到她身前三步遠,然後她將那已經斷裂成兩塊的素玉遞給他,張湯,可願幫我?他接過了那斷裂的玉,卻像是冥冥之間已經看到了結局。自詡狠辣的她,敢披皇袍的她,步步算計的她……而他的官,也越來越大,從當初的小小判官,到現在的御史大夫,張湯走得夠遠,爬得夠高了,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再是劉徹最親近的臣子。然而他還是希望‐‐五銖錢,鹽鐵論。桑弘羊說,鹽鐵一出,血流成河。張湯卻說,若有一天,能因鹽鐵而死一位重臣,便可以順勢使鹽鐵行天下了。那個時候的桑弘羊,沒有說話。這句話的分量在哪裡,他很清楚。在張湯說完這句話之後的半年,他終於還是出事了。一日日地挑選合適的石頭堆積在盆裡,有時高有時矮,陶氏就在旁邊看著,似乎只是看著,張湯也不想解釋。拼不回去的素玉,堆不起來的盆石。他唯一會侍弄的,不過是窗臺上的碗蓮,那東西其實不需要自己的侍弄,張湯不過任由它自生自滅,竟然也長出來了。減宣對自己不滿,他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至於寧成‐‐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寧成想要對自己不利,張湯一察覺就已經對寧成下手了,誠如陳阿嬌所言,沒有什麼下不去手的。知遇之恩,在事關自己的利益的時候,什麼也不是。張湯親手送走了自己的恩師,也送走了基本無辜的嚴助,還有早先的許許多多人,他殺的人太多了。寧成說,六道輪迴,自己入畜生道。張湯不懂那些,都是西邊來的怪人胡亂說的吧?減宣立刻要讓人帶他走,張湯卻說,待我放好最後這一塊石頭。最後一塊石頭,是他把玩了很久的,已經有些光滑,不像別的石頭那樣長滿青苔,便輕輕地放上去了,沒有掉下來。然後他對減宣說,可以走了。減宣是位狠角色,陳阿嬌不是沒有提醒過張湯注意,但張湯知道,有的事情是逃不過的。他對鹽鐵之律,始終還是有執念的。這些年以來,犯在張湯手裡的人很多,跟張湯結仇的人也很多,他能夠蒐集別人的把柄,別人也會蒐集他張湯的把柄,任何事情都是雙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