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她心裡卻也暗暗琢磨,自家師父這般態度,若他知道曲流觴的死因,不知會如何盛怒。想來曲家的事,還是瞞著他方好。她這廂想著小心思,那邊唐隱卻現了些睏乏之意,他微皺了眉,又飲了一盞茶,方握了殷逐離的手:&ldo;其實,師父一直很後悔,這些年沒有照顧好你,什麼事都要你自己扛著。&rdo; 殷逐離站在他身邊,語聲帶笑:&ldo;師父怎的又說這話。我既然接手殷家,總有些事是需要自己去抗的。&rdo;唐隱微點頭,只覺睏意襲來,頭腦中一片混沌。他不由自主地伏在桌案上,殷逐離一怔,許久方想起那茶是助眠用的。她嘆了口氣,找了件裘衣替他披上,重又在案前坐下來。然而那些冊子的筆墨都變得複雜無比,她心思紛雜,完全不在這些紙頁上。有頃,她抬頭望向伏案而眠的唐隱。那天夜裡書房燭火通明,唐隱一夢沉酣,睡相寧靜安穩。他教導殷逐離十五年,自她八歲那年之後就一直陪著她,極少外出。如今他已將入不惑之年,只是那眉宇之間越發恬淡沉穩。他是個方正君子,平日裡總教育殷逐離要端正行事,正直做人。殷逐離一直想這前半生如果沒有他,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食指若工筆,描摹那英挺的眉目,往事歷歷在目。小時候她總是調皮,一被殷氏揪住就往唐隱的歸來居跑。有次半夜裡晚歸,殷氏怒行家法,打到一半她落跑,鑽進了唐隱的被窩,蹭的唐隱的白色裡衣上全是斑斑血跡。唐隱找柯停風替她上藥,而後在榻邊守了她一夜。第一次學騎馬摔下馬來,差點葬身馬蹄。殷逐離至今仍忘不了當時唐隱的臉色,說是魂飛魄散也不過如此了。八歲那年殷逐離殺了她的舅舅殷子川,殷夢鳶抽了她一百鞭,罰跪祠堂三天三夜。那是第一次唐隱沒有護她,他教會她兩個字‐‐擔當。而她學會了忍耐。她的童年早已數不清捱了多少鞭笞,跪了多少夜祠堂,到最後連背上的傷痕都模糊變淡,殷逐離只記住了臨溪水榭陳年的月光,和冷月下容光溫醇的唐隱。唐隱是她生母殷碧梧的追隨者,傳說二十多年前他在一年間十二次求娶殷碧梧,於是被殷碧梧連拒了十二次。殷逐離比誰都明白他對自己的好來源於另一個女人。她亦比誰都清楚戀師是悖倫背德的事,她一直很清醒,像唐隱一樣清醒地沉淪在一場自己編織的綺夢裡。焚身不悔,甘之如飴。這些年她揮霍著他的寵愛,而他總是微笑著摸摸她的頭,任何過錯,即使是八歲那年殷子川的死,殷夢鳶半生耿耿於懷,他都原諒。為此唐家同殷家一直不和,唐家也是個書香世家,走了個殷碧梧又來個殷逐離,他們總認為殷家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轉世。殷逐離倒是不同唐家人計較,聽過笑過也就罷了。後來兩家矛盾越演越烈,唐隱也就儘量避免讓殷逐離同他的家人見面。他多住在殷家大宅,抽更多的時間陪伴殷逐離,看著她慢慢長大。許是會議黏稠,而燭火太溫柔,殷逐離擱了筆,起身行至唐隱身邊,傾身握了他粗糲寬厚的手,虔誠地親吻他的指尖。她只是一個千里朝拜的信徒,踏破來路,尋找所謂淨土。可是進不去的,因為她自己,只是一件沾滿風塵的俗物。那純淨如月的淨土,豈容她玷汙?她吻過他的指尖,些許痴念,終不過妄念,提之無用。長久的靜默之後,突然書房的門一聲輕響,殷逐離警覺地轉頭,只看見一個人影快步離去。她起身,將書房裡的暖爐撥得更旺一些,慢吞吞地行出房門。四月晚春,海棠和鬱金香競相開遍。月如銀鉤,她行至書房外的花園,只見一個白色的人影正站在一株梨樹下。極寒之後,梨花也開的晚,如今枝頭猶自花開如雪,層疊熙攘。殷逐離緩步行近,語聲淡漠:&ldo;翠珠,何故深夜到此?&rdo;那果是沈庭蛟的貼身侍女翠珠,此時她手持一支梨花,語聲略有得色:&ldo;王妃是個冰雪聰明的人,當不會不知道奴婢此行的目的吧?&rdo;殷逐離神色玩味:&ldo;你待如何?&rdo;翠珠冷哼,殷逐離入府之後雖然從來沒有苛待過她們,但她心中難免憤恨‐‐為什麼有人可以一出生就錦衣玉食、處處高人一等,而自己一出生就必須為奴為婢,處處看人臉色?她握了那支梨花緩緩走進殷逐離,語聲嬌俏:&ldo;王妃,您同唐先生的事,我可以什麼都不說。您喜歡誰是您自己的事,婢子也不想幹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