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聲聲泣血，那手握得太緊，軍士攥不開，欲舉刀砍來，殷逐離傾身，帶著笑將那五指緩緩掰開，所有人都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響。殷逐離只是傾身輕撣衣角，笑意盈盈：&ldo;不要這麼看著我曲夫人，你的傷痛，及不上我姆媽三十如許即滿頭華髮，及不上我師父十五年的孤單念想，如果你化作厲鬼願意前來找我索命，我也奉陪。&rdo;軍士拖了魏氏下去，有將領靠近殷逐離，低聲詢問：&ldo;王妃，如何處置她呢？&rdo;殷逐離攬著沈庭蛟的腰，轉身向車中行去，留下淡淡的兩個字：&ldo;放了。&rdo;身邊立刻就有人恭維：&ldo;王妃果然是宅心仁厚，以德報怨，實是仁義之楷模……&rdo;&ldo;仁義？&rdo;殷逐離低笑，&ldo;抱歉白副將，本王妃只是想多看看她居無片瓦、孤苦無依的模樣。曲天棘視她重於生命，我便將她踐踏到塵埃裡去。&rdo;那神色太冷，眾人噤若寒蟬。正尷尬間張青大步行來：&ldo;母妃、父皇，曲天棘之子曲懷觴向西北方逃竄而去，目前不知所蹤。&rdo;殷逐離揮手：&ldo;喪家之犬，不足畏懼。由他去吧。&rdo;這次沒人再誇她宅心仁厚、以德報怨了……沈庭蛟無暇在隴西久待，長安城還有許多事在等著他。這次漂亮的平叛將載入大滎史冊，也會奠定他在黎民百姓心中的地位，朝堂上那把黃金座椅，再無人能同他爭搶。此際他站在車駕之上對王師將領論功行賞，明黃色的帷幄撫過深秋的長空，風沙揚起，為他單薄的身軀平添了三分瑰麗磅礴的氣勢。殷逐離第一次見到那樣的他，舉手投足皆帶了睥睨天下的尊貴桀驁。其實這場爭鬥中，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用不費吹灰的力氣，竊取了大滎江山，不留絲毫賊名。人們總是常常鄙薄贏家的手段，但是輸就是輸，贏就是贏，以最小的努力換取最大的利益，本就是上謀之道。成王敗寇，青史之上，勝敗是不分努力幾何的。天空飄雨，殷逐離與沈庭蛟同車，起行時她突然回頭遙望天水，秋色連天，那巍峨城闕在零星細雨中嗚咽。她攏了攏身上以金線繡孔雀開屏的披風，竟覺出幾分薄寒。十二月十五，郝劍扶唐隱靈柩返回長安，交予唐家。唐家於當月初三發喪。郝劍不願同殷逐離提起，但有些事不能迴避。&ldo;大當家，先生的葬禮，你去嗎？&rdo;殷逐離搖頭：&ldo;我若前去，唐家人不會善罷甘休，何必靈堂滋事，徒擾逝者。&rdo;郝劍略有猶豫：&ldo;可是大當家，整個長安都知道你與先生情同父女，他的葬禮你不出現，未免令人覺得你太過涼薄。&rdo;殷逐離靜靜地站在臨溪水榭，碧水依舊，人事全非：&ldo;郝劍，於我而言，任何人都可以用以欺世，唯他不能。&rdo;郝劍輕聲嘆息：&ldo;是。&rdo;十二月十八，唐家出殯。紙錢漫天，嗩吶聲聲若泣。黑色的棺木在一片悲聲中沉默，唐家老夫人哭得肝腸寸斷。世人多責殷家無情，殷逐離並不辯駁。長安西郊，唐家祖陵。當第一鍬泥土覆棺，塵緣了斷，誰祝告焚香？誰撫碑斷腸？誰拓碑上詞，誰念舊時歡？墳頭飄揚著紙幡，那石碑末端，留下誰的落款？而世間紛擾，已與逝者無關，也與她無關。以為近在眼前的世界，是她永遠靠近不了的地方。殷逐離獨自站在山岡，看白蠟垂淚千行，無處話淒涼。沈庭蛟在她身後站了很久，他永遠忘不了那日荒草蓬蒿之間的殷逐離，隆冬的風挾裹著酷寒掠過衣袂，撩動狐裘如飛雪，她像一隻深山精魅，迷失於蒼茫荒野。&ldo;為什麼不下去？&rdo;他的聲音也被埋沒在寒風裡。殷逐離轉頭看他，眉目疏淡：&ldo;不了。&rdo;&ldo;走吧，我陪你一起。&rdo;沈庭蛟展臂抱住她，語聲溫柔，&ldo;我知道你有多難過。&rdo;殷逐離凝眸看他：&ldo;你轉過身去好不好？&rdo;沈庭蛟略微猶疑，緩緩地背過身去，殷逐離抵首在他肩頭，眼淚滂沱。沈庭蛟想象不出這時候的殷逐離，這世間有一種聲音，不哭給任何人聽。任旁人笑罵曲解，無人明我意。師父不是你的神，師父只是一段過去，一段回憶。所以借來的幸福，最終必須還回去。你是我的奇蹟，而我……我只是你的敗筆。 沈庭蛟知道自己錯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殷逐離有多難過。他獨自下了山岡，親往唐隱墳前，焚香灑酒相祭。天子親臨，並不能減少未亡者的哀傷，但也給了一個書香世家最渴望的榮耀。他回身向北而望，那遠方的山頭草木枯敗，薄霧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