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天一把拽住企圖追上去的海雅:&ldo;你不能這樣去撞槍口,咱倆再慢慢想辦法……&rdo;海雅沒有時間獨自享受悲傷。他是馬瓦赫的王,他必須保護自己的子民。攀上高聳的熱帶木棉樹,海雅依著林梢間波浪起伏的枝葉,辨別出馬瓦赫們逃竄的方向,又循著樹幹上尿液的氣味,找到了部落的臣民。紅毛巨人們經歷了它們以前從未遭受過的槍彈襲擊,受到極度的驚嚇。不時有發狂的雄性馬瓦赫躥出臨時宿營地,揮舞手掌擊碎和搗爛眼前的一片一片樹叢,或者乾脆用自己的頭顱拼命撞擊堅硬的樹幹,想要擺脫令它們恐怖的某些記憶片斷。又有兩隻馬瓦赫因為傷口流血過多,死掉了。一隻母野人蹲在樹下淒厲地哭號。她的懷中抱著已經斷了氣的孩子。她在攀上大樹玩命奔逃時,掛在脖頸上的小野人被槍火晃了眼睛,驚慌之中脫手,從幾十米高的樹上墜落。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摔死在眼前,傷心欲絕。她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和過失,沒有抱好孩子。一堆一堆的蠅蟲聚集而來。叢林中彌透出一股昭示死亡的萎靡腐氣。入夜,沿著溪流,跑來了巨蛋部落的武士們,連帶著全寨子的老弱婦孺,拖家帶口。已經顧不上彰顯什麼雄性的威風,每個武士都用藤網兜把大南瓜系在腰上,神色嚴峻之中閃現驚惶,分明都是一副奔走亡命的架勢。偷獵者在溪水邊佈下天羅地網,獵取前來飲水的叢林猛獸。土著人們被槍聲驚嚇,雖然沒有受到直接的攻擊,還是放棄了村寨,逃難似的鑽進了密林。他們畏懼來自於文明社會的闖入者。那些手持長槍利刃的傢伙,除了貪婪地獵捕華麗的皮毛,就是用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騙取珍貴的礦石和水晶,而且隨時都會翻臉,完全不講叢林法則。亞馬遜叢林裡最低等的爬行動物都懂得各循各路,蜥走蜥道,蛇鑽蛇洞;最兇殘,最無恥,也是最擅於以眾凌寡的食人鯧,也不過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維持洄游路途上繁殖補給的需要。可是那些從文明社會越界而來的靈長類,慾望早已膨脹出食物鏈的消耗與需求。動物園中需要被捕獲圈養的各種生靈,取悅一雙雙好奇的眼;博物館裡需要皮相華美的標本,來滿足文明的積澱和探索。路天安撫了巨蛋部落的土著人,讓他們逐漸平靜,鎮定下來。兩支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叢林部落,因逃難而匯合到一處,全部在宿營地中安家。緇黑的夜幕之下,壓抑著一顆一顆並不平靜的心。失去媽媽的孩子和失去孩子的媽媽,在煎熬中努力撫平心頭的傷口。海雅看起來沉默而冷峻,在外人面前一貫的平靜,漠然,像一座冰山。路天主動攬過海雅的腰,拽過藤條,徐徐攀上大樹。用藤網做床,蕉葉做被,他緊緊地抱住海雅。&ldo;海雅,海雅……&rdo;路天輕輕地貼上海雅的嘴唇,用體溫驅散對方齒間唇角的冰冷刻痕。海雅的臉龐看起來乾涸脆弱,沒有一絲水份。水波卻一點一點聚集在眼眶,模糊了那一對黝黑漂亮的眸子。&ldo;海雅,別難過……你想要什麼,想要我為你做什麼……&rdo;海雅沒有答話,帶淚的睫毛緩緩合攏,靠進路天的頸窩,身心極度疲累。&ldo;你,你想要那個麼……我,唔,我給你好不好……&rdo;路天拉過海雅的手,圈住自己的身體,真是想把心肝腸子肺都掏給對方,卻又不知道怎樣才能撫慰海雅遭受的傷痛。路天那時真的非常後悔。如果他沒有賭氣地離開馬瓦赫部落,沒有任性地掉頭跑掉,連話都不說一句,海雅也就不會因為追出來而受傷,更不會離開部落裡的子民。如果兩個人一直都待在部落裡,紅毛巨人們就不會在毫無防備之下遭受火力的攻擊,梅就更不會慘死。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想念野人媽媽淳樸而憨厚的笑容,想念她每一次用門板一樣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撫弄孩子們的腦瓢,還生怕用力過猛,捏碎了小黑猿和小白猿的腦瓜。更遑論海雅,此時心裡會有多麼地痛苦和難過。小黑猿用自己的忠誠挽回了小白猿的友愛,卻永遠地失去了媽媽。路天輕聲在海雅的耳邊低語:&ldo;海雅,你別怕,我不會離開你,我們倆一直都在一起……&rdo;海雅用兩隻臂膀緊緊環住他的腰桿不撒手,攥住自己所能攥在手心裡的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