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海雅,我要回家。&rdo;路天鎮定地開口,聲音卻完全不像是自己喉嚨裡滾出來的。海雅驚恐地攥住船舷,用力搖晃他的小船,瞳仁裡的神色逐漸凌亂,陷入瘋狂。獨木舟幾乎被掀翻。&ldo;海雅,你別鬧,我真的該回家了!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我遲早都是要回家。我有父母家人的,我總歸是要和家人在一起……&rdo;海雅的手指狠狠地抓撓龍腦香木鑿成的小船,指甲摳進船幫,一掌撕裂了一塊木瓤子,血水從斷裂的指甲縫裡迸出來。路天咬緊牙關,將難過壓抑在胃裡,心尖一陣抽搐,卻不想讓情緒溢位臉孔。他抓住小黑猿的手,一點一點掰開對方的手指,壓低聲音,卻字字清晰:&ldo;海雅,我走了……再見。&rdo;再見,還會再見麼?也許永遠也見不到了。小黑猿從胸膛的最深處發出憤怒和哀傷的嗥叫,一聲嗥叫接著一聲,聲聲都加倍地淒厲。嘶叫聲像是中槍倒地垂死掙扎的猛獸,在極度痛苦和不平中仰天怒吼。海雅的嗥叫聲裡像是裹著刀刃,撕破了平靜的黑河水,扯碎了路天心裡那幾根焦躁不安的神經弦。弦已經繃得太緊,沒有給自己保留絲毫餘地,只需要摞上最後一根稻草,就迅速抽斷,崩塌。上游傾瀉而下的汛流,將獨木舟送離了河床,兜兜轉轉,向河心處越漂越遠。河水吞沒了海雅的脖子。小黑猿在水中掙扎,絕望地看著路天漠然的側影,突然轉身衝向河床。海雅沿著河岸追逐小白猿的獨木舟,一路狂奔,哀嚎聲震落一地的碎葉。就像部落裡因為憤怒或受傷而發狂的雄性馬瓦赫那樣,他用手臂和腳掌不斷撞擊樹幹,撕扯頭頂上的枝椏。在船艙中呆立的路天,木槳在手裡拎著,下不去槳。可是不用他划槳,小舟已經被迅猛的水流托起,快速漂向下游,一漂就是匆匆的幾里地,停都停不住。雨林中灰綠色的霧氣,遮擋住二人的視線。海雅的臉越來越模糊,就只看得到跳躍的咖啡色身影,一頭披散的長髮;悽絕的吼聲像是震裂了喉管,血肉崩離。小黑猿的身影在岸邊定格,弓起的脊背微微顫慄,胸腔子撕扯出最後一聲絕望,那一刻痛不欲生。哀楚的眼神穿透了霧氣水滴,漆黑的眸子刻進一道道血痕,投射到路天的心口。從來沒有聽到海雅這樣淒厲的慘叫,腸子肺都快要嚎出來。路天憶起泥鼓祭祀場上生死一戰,小黑猿滾倒在地、滿身是血的時候,吭都沒有吭過一聲。海雅突然轉身,攀上了大樹,一頭扎進密林,頭也不回地在枝杈間奔跑,蕭索的背影迅速被綠葉吞沒,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路天手中的木槳&ldo;砰&rdo;一聲掉落進船艙。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拽住海雅的背影,手心裡抓到一把潮溼粘膩的水霧。頭頂和腳下只剩下淅淅瀝瀝的蟲鳴和水聲,四周清淩寂靜,再也尋不見他的小黑猿夥伴。路天是在那一瞬間突然後悔了。逃開了又怎樣。閉上兩隻眼,可以遮掩眉間眼底流露出的心情,卻撈不起已經被感情吞沒掉的一顆心。被潮水沒頂的心臟已然無法呼吸,硬生生地推開感情,心也就隨著滔滔奔湧的黑河水,被捲走了,再也收不回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無知無畏,無牽無掛。膽小鬼。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不敢承認自己其實就是喜歡上一個村妞兒,已經太喜歡海雅了。甚至臨到分別之際,都沒有鼓起勇氣問一問海雅: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家。海雅毫無預警的發情,突破了那一道弱不禁風的防線。只不過是一根導火索,引爆了他心頭一直以來的糾結和焦慮。小黑猿的一把蠻力碰傷了路天少爺用水晶玻璃做的小自尊。其實不就是被強了麼!有什麼大不了的。被自己喜歡的那隻小混蛋強暴了,有啥值得哭鼻子的呢?明明就應當舒舒服服地享受一番高潮,然後掉轉槍口,就地再來一個回合,把小流氓給強回來!既然已經吃虧了,現在撂挑子走人,這個虧就徹底算是吃定了。自己又不是沒長黃瓜,吃了一次虧,難不成還能次次都吃虧?!路天咬牙發狠:他媽的,吃的虧一定要找回來。不能原諒他,永遠都不原諒他。跟海雅這隻小混蛋沒完沒了!食人鯧只是一晃神的短暫工夫,獨木舟已經在黑河中游滑出很遠一段距離,兩岸油綠色的叢林在眼角瞬息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