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晗穿戴整齊邁上溼漉漉的磚地,四周水汽蒸騰,一群光皮皺肉的老頭子,正在嫋嫋白氣的池子邊聊著天,修個腳,下個棋。&ldo;雙悅堂&rdo;的羅老闆,濃眉粗眼,為人豪爽,出來招呼他:&ldo;大侄子,來啦?&rdo;羅老闆名羅戰,與楚家至交,是楚晗他爸爸那輩份的鐵哥們兒。此人年輕時混過道,開飯館酒吧和賭場的,賺了好多錢實在沒處花,現在時不時在潘家園地下倒騰點兒文玩古董,收購幾家老字號鋪面,當作活文物養著。前些年南城大拆遷,要不是羅老闆向市局領導不斷遊說、糾纏,這處浴池也早被拆掉了。而羅老闆保住這家老古董的手段,是把這間澡堂申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兩人低聲攀談,羅老闆點上一支菸:&ldo;你讓我打聽的那人,確實不是房家親生孩子。&rdo;房老爺子名喚房易之,六十年代年輕不懂事時,經歷過動亂,七七年考上大學,大小也算個知識分子,一直住在城裡沒挪窩。他一輩子因種種原因沒結婚,那時有一天,在街上無意撿到個沒爹沒孃沒有家的男孩。男孩聰明淘氣,不愛念書,遠近聞名的搗蛋秧子,且天生精通水性,少年時就能在北海太液池暢遊幾個來回,在湖底摸魚兒。楚晗插話道:&ldo;打小就通水性?&rdo;羅戰道:&ldo;大夥都這麼說,那小子脾氣有點兒怪,唯獨就喜歡下雨天,瓢潑大雨最樂呵,在街上蹚水跑,平日裡一天不沾水渾身癢!……後來太液池圍起來不讓遊了,就每天在什剎海遊。現在後海也攔起來搞成商圈,這小子不就來我這兒了嗎。&rdo;楚晗開始都沒注意到房三兒,放眼望去,雲霧繚繞的池邊就是一群老傢伙。羅老闆抬手給他指他才瞅見,那小子坐小板凳上,正給一老大爺剪趾甲修腳呢!這人可能早就瞄見了他,埋頭也不理他,頭髮和後脊樑上滴著水,修腳的表情倒是很專注。當天還有一個報社女記者,非要進來,是做京城老字號系列專訪的。姚秘書一看,也厚著臉皮跟進來,那倆女的穿戴整齊,瞪四個大眼珠子就往浴池裡尋麼。羅老闆笑說,噯別介啊,這裡邊兒都男的,咱兩位姑娘也要洗啊?小姚說,我們就看看,新鮮,平時哪看得著啊!羅老闆趕忙回頭朝浴室裡吆喝,有大姑娘來了,大夥兒將就將就,把毛巾圍上褲衩子先穿上啊!小姚給她老闆端個板凳坐著,其實她是自己想湊過來聊天。房三兒就在胯上圍個毛巾,擋住屁股,見人也不害臊,倒顯得他楚公子在澡堂裡穿太多了,特裝逼,西褲裡面蒸得很熱。楚晗不停瞄對方身體,也是奇怪了……房小三兒身上沒紋身,特光溜,什麼蹊蹺也沒有,那上回他看到的又是什麼?女記者問:&ldo;咱們這澡池子,有多少年曆史啊,夠文物級別麼?&rdo;那閉目養神修腳的老頭子,睜眼道:&ldo;就光我在這兒洗澡,就洗八十四年了,你說夠不夠文物啊?&rdo;楚晗迅速接話,低聲問:&ldo;房先生,你在這兒一共洗了幾十年?&rdo;楚晗眼底也帶光,話裡有話。房三兒好像知道他幹嘛來的,眯了一眼,就是不講實話,但嘴角是咧開的,仍然笑得吊兒郎當,露出一枚虎牙。羅老闆向楚晗轉述鄰里傳聞,這身世不詳的男孩,身懷奇術,這麼多年好像長不大,就沒有變老過,一直是二十歲模樣。光屁股泥猴時代在衚衕裡摸爬滾打的當年小夥伴們,現在都該當爺爺了,就只有姓房的男孩還是這樣子。道兒上很多人畏懼他,有模有樣尊稱這人&ldo;房千歲&rdo;。楚晗對這種奇人異士傳聞見識多了,家學亦有淵源,因此並不大驚小怪。他不怕房三兒這種人,他只是好奇。幾次三番回想,房三兒那日在井底見到某些東西時的反應,太詭異了。這人一定對他有所隱瞞。二人不鹹不淡隨便聊了小半個時辰,楚晗起身要走。全副衣裝觀賞別人泡澡,忒熱忒傻。房三爺赤腳,一手捧個紅泥茶壺,腳底板踩出啪嗒啪嗒一片水聲。楚晗走過浴池邊,就覺得後腰處生風,下意識轉身,拆擋防備。那感覺好像一條大粗鞭子樣的東西狠抽了他一下,卻又不疼。眼角掃到姓房的身影,楚晗蹬住浴池邊沿兒,輕鬆跳開,沒有中招,同時毫不留情抬腳將人踹飛!當咱吃素的啊。房小千歲沒有躲,乾脆利索被踹下水,哈哈大笑著掉進池子,抹一把臉上的水。這人手掌穩穩當當捧著那盞泥壺,竟也滴茶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