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吉措在肩膀上背起大竹筐,拎著鐮刀,和頓珠一起上山去打豬草,給豬圈裡的大肥豬們採集收割新鮮的食料。這幾日大總管家中的老阿依中風病犯得很厲害,半邊身子麻痺著,下不了炕。大總管又請薩滿神婆來瞧了兩趟,好好的一間祖母屋於是被灑得遍地是雞血和狗血,木楞子房樑上吊了一排長長短短的灌豬腳、豬臉和豬尾巴,房頂外簷上朝天插起著兩隻銅鹿角。滿屋子血腥氣燻得丹吉措在屋裡待不下去。而且他也不想整日和大總管臉對著臉,大眼瞪小眼,互相時不時地還忍不住瞄對方,卻誰也不開口不講話,那種拔河拉鋸一樣彆彆扭扭的滋味兒,別提多麼地難受。出門去打豬草正好可以躲開那男人。雲頂寨的四周山坡上,一片片金燦燦的玉米地,隨風揚起一伏一伏的金色波浪。丹吉措跟著頓珠鑽進玉米地,從田埂間尋覓一叢一叢的豬草。阿匹大總管家裡養起的肥豬,倒還沒有沾染上司匹貴族的拽脾氣,像是一群平民豬,從不挑食,啥草都吃。什麼苦菜、薺菜、馬蘭草、兔兔苗的,餓了就悶哼哼地用豬嘴拱地,餵飽了就樂呵呵地掀開四蹄曬太陽。頓珠一邊兒用鐮刀熟練地打豬草,一邊兒給丹吉措指點:&ldo;你看那些長在菸田裡的草,就長在那綠油油的菸棵子底下,這種草最是水嫩,葉子很肥,豬稀罕吃!&rdo;頓珠從隔壁的水稻田裡偷偷拔了一把麥穗,附上丹吉措的耳朵:&ldo;喂,你看!等到晚上悄悄地到廚房裡,把麥穗子埋到灶膛的火灰裡晤著,過一會兒呢你再給它扒出來,穗子就烤得焦黃焦黃的。這時你再把穗子皮和黑灰搓起掉,剩下在你手心心裡的,就是熟黃的麥粒子啦,嚼在嘴裡可香了呢!喏,拿著!&rdo;倆人在玉米地裡鑽了一會兒,又跑到青稞地裡鑽。日頭眼看著要下山了,後背上的大竹筐才只裝了三分之二,沒裝滿。頓珠用鐮刀朝著乾癟脆黃的玉米稈子揮了一揮,說道:&ldo;秋天了,草都長得老了!肥豬們只能吃乾的草料啦!&rdo;丹吉措四顧望了望:&ldo;筐子沒有裝滿,管事的又要找茬。咱們再去採一些吧!&rdo;&ldo;不用!你把筐給我,瞧我的……&rdo;頓珠卸下丹吉措背上的竹筐,兩手伸進去一陣鼓搗,把筐子裡的豬草一捧一捧地弄散,拋松,再拋得更松。本來只有半籃子的草,楞是讓他給折騰折騰,拋成了滿滿一筐子。頓珠咧開嘴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衝丹吉措擠擠眼:&ldo;嘿嘿,沒問題的,你打的草足夠多得能填住管事的那雙眼睛的嗦!&rdo;&ldo;哦……&rdo;丹吉措有意拖長了聲音:&ldo;原來頓珠每一回都是這樣敷衍管事的那兩隻眼。&rdo;頓珠的眼睛笑得彎彎的:&ldo;嘿嘿嘿嘿,豬槽裡的泔水不夠肥豬們吃起,就拌上豬草料,糊弄肥豬們;筐子裡的豬草料不夠滿,就把豬草拋蓬,拋松,變成滿滿的一筐,糊弄管事的!對付管事的,就要像對付那些大肥豬一樣,這就對了嗦!&rdo;丹吉措忍不住咯咯咯咯笑起來,笑頓珠的能幹又有趣,連日來難得的心情暢快。他忽然想起什麼,說道:&ldo;頓珠,去土司堡的路怎麼走呢?我的兄弟淪落到那裡,也不知怎麼樣了,我想去瞧瞧他呢……&rdo;&ldo;土司堡在龍華鋪呢,離咱們雲頂寨挺遠呦,得繞半個瀘沽湖!寨子口有人把守著,不會讓你亂跑出去的!&rdo;田埂子上的豬草雖然老了,卻開起很多花朵。零零碎碎漫田遍野的草花,白的,黃的,藍的,星星點點地在風中搖擺著小手,很是好看。丹吉措拔起幾株開滿小花朵的豬草,熟練地編織起來。草葉子飛快地在他十根手指間蹦跳穿梭,很快就結成了一隻小花環,白的黃的花朵均勻地點綴在嫩枝之間。頓珠驚呼:&ldo;唔!小丹吉措,你的手真巧的呦!&rdo;丹吉措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用幾股草葉子編成個小花環還不容易,只不過這不是男人家平日裡應該做的活計,他輕易不喜歡在外人面前亮這個,覺得有點兒難為情。三股絲線用累鉤針法編織成環,這是大理白族姑娘們織花頭巾的巧活兒。他隨手就把花環擺到了頓珠頭上。頓珠的兩道黑眉朝腦頂聳了聳,得意地正了正小花環,瞧起丹吉措的眼光更加地不一樣。丹吉措覺得與頓珠這摩梭小夥子在一起很是舒心舒服,心裡不必築起堤防,既不用擔心頓珠與他耍起什麼心眼子,更加不用擔心頓珠會瞧不起他,嫌他沒有什麼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