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旺吉把白白的氈帽丟進草坷垃,解開腰帶脫掉長袍子,用手撐住坑沿,側著身子慢慢滑進坑底,小心翼翼地避過一根一根朝天豎起的鋒利竹籤。他用一隻厚實的大手托住丹吉措的頭顱,急急地低聲問:&ldo;還醒著麼?!&rdo;丹吉措的睫毛動了動,唇角吐出一絲血水。泥土和血漿糊滿了清清秀秀的一張臉蛋,細緻的眉眼因為極力地忍痛而扭結成一團,粉粉白白的嘴在溼漉的雨水裡顫抖。大總管用手掌探到丹吉措的身下摸索了一遍,還好,脖頸、身軀上要害的地方沒有中招。可是他的大腿被竹竿子刺穿,動彈不得,若是不趕快把這小山雀給弄出來,他的血就要流乾了,死掉了。大總管讓圍觀的一群人都把寬布腰帶解下來,好幾根腰帶擰成股,再結成長長的套索,從坑沿上順下來。一根長套索兜住丹吉措的上身,另一根套索兜住胯骨。大總管朝旁人喊道:&ldo;拖穩了套索,我讓你們扯起,你們就扯起,用力要穩當,千萬莫要中途撒了手!&rdo;大總管湊近丹吉措的臉:&ldo;小山雀,忍著疼嗦!&rdo;又扯起丹吉措脖領上的一片袍襟,塞進他的嘴巴:&ldo;喏,咬著,別吞掉了你的舌頭!&rdo;男人用兩隻手托住他的屁股和膝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心一橫,用兩隻手臂的力量將丹吉措的下半身用力往上托起!尖利的竹竿子像是一條燒火棍,火燒火燎地灼著皮肉。劇痛再一次縱穿大腿,丹吉措繃得緊緊的身軀驟然釋放,痛苦地抖動,像湖灘上垂死的裂腹魚,手指摳進身下的泥土。蒼白汗溼的臉頰緩緩地歪倒,倒進大總管的懷裡,手指有氣無力地捏著男人的衣襟,指甲縫裡都填滿了泥土。一聲痛楚的呻吟,丹吉措把口裡咬著的領襟慢慢吐了出來,帶出一排和著濃血的齒痕。沒有尖叫,沒有哀嚎,不想在這個時候向眼前的人示弱。大總管像是被一根鋒利的竹籤子戳進了心房,心又被扔到油鍋裡煎成了兩面黃,噝噝噝地抽疼,沒來由地沮喪和難受,突然發覺自己竟然也有面對一個人卻無能為力的時候。大總管在坑底託著丹吉措,眾人依著指揮拖拽套索,吆喝著&ldo;一、二、三&rdo;,齊心協力把人從陷坑裡吊了出來。男人把奄奄一息的小俊人兒摟在懷裡,急匆匆地沿著山路奔回寨子,只怕自己再也看不到這隻喜歡臉紅的小山雀,唇角露出的美美的一隻梨渦。頓珠焦急地緊隨大總管身後,眼瞧著丹吉措傷口處的血水流個不停,把大總管的棉布中衣都洇溼了。大總管走著走著,眼看到了自家院門口,耳畔聽得到頓珠那很是緊張丹吉措因而一直緊隨不捨的腳步,突然就回過頭來怒不可遏地吼道:&ldo;你與丹吉措一起出門打豬草,怎的就不看好了他?!你為啥不告訴他,山上有野豬陷阱,跑啥子要跑到山上去耍?!&rdo;頓珠被吼得一踉蹌:&ldo;啊?阿匹,是他說要去採什麼草藥,我,我忘記告訴他了……&rdo;大總管氣哼哼地瞪一眼頓珠,滿腦子都很想罵人,腳底下卻不停步,已經衝進了院壩。懷裡的丹吉措這時微微地睜開眼,悄無聲息地吐出一口氣:&ldo;你這人,你埋怨頓珠做什麼呢,你真是不講道理呢……又不是他害我跌下坑去……&rdo;頓珠悄悄地朝丹吉措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說道:&ldo;唔,還好阿匹您碰巧就在山腳下,趕來的及時,收拾掉那個癩痢頭,不然小丹吉措就糟啦!&rdo;斜斜地靠在男人胸膛上的丹吉措嘴唇動了動,輕輕哼了一聲:&ldo;大總管哪裡是碰巧在山腳下。他是怕我偷偷跑了,所以一直都在那裡盯著我呢……&rdo;&ldo;你!……&rdo;大總管氣得額頭上幾條青筋驀然爆凸了出來,狠狠地盯著丹吉措的眼,簡直想一甩手再把這不識好歹的人給扔回到陷坑裡去。某隻小山雀看起來十分虛弱,面龐毫無血色,嘴巴卻就是不停歇,沒完沒了地挑戰他的神經,竟然還一語戳中了實情,有意讓男人找不到臺階下。阿巴旺吉之前在母屋裡轉悠了好幾圈,心裡放不下老孃,又放不下小山雀,終究還是忍不住提著獵槍跟了出去。倆眼瞧著那小俊人兒和頓珠一起,胳膊蹭著胳膊地並肩走,在田地裡轉悠來轉悠去,兩隻開心快活的土撥鼠似的,別提有多麼地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