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會小阿妹去樓下悄悄地提了一壺開水上來,自己從竹編簍子裡取出麻布包裹的普洱茶餅,拿小腰刀的刀背費力砸了幾下,砸出幾塊碎茶。姑娘的眼角流動出溫熱的光彩,不時把目光偷偷地遞到兩個俊俏男子的臉龐上,看呀看呀就看不夠似的。段鵠見這姑娘看起來溫良又面善,於是試探著問:&ldo;姑娘,請問這寨子是什麼地方,你們是什麼人家?&rdo;三金姆還沒有搭腔,四香姆嘟著鮮潤潤的小嘴說道:&ldo;我家阿姐還沒有問你倆,你們究竟是從哪裡跑來的,到我們永寧壩子來做啥子嗦?&rdo;三金姆時常覺得自己這小阿妹脾氣太過直白潑辣,不過妹子每每都能直梭梭地問出自己心裡當真想要問的話,所以她也不阻攔。段鵠與林宇軒飛快地對視,略一沉默。他隨即答道:&ldo;我倆是從南面永昌府那邊過來的。家鄉鬧饑荒,沒的飯吃,所以就,就跑來了……&rdo;三金姆一面問&ldo;永昌府是哪裡&rdo;,一面把這清秀男子說的每一句話,暗暗都記在心裡。她淺淺地笑,婉婉地回答:&ldo;這裡是永寧壩子,是我們摩梭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你看到的那座美麗的山,叫作格姆女神山;你看到的美麗的湖,就是瀘沽湖。&rdo;摩梭人……段鵠的頭腦裡飛快地閃過大理國轄地之內,雲貴高原上的各個族群,還從不知有哪一個部落自稱摩梭。他心下合計,這山寨中的老幼村民,大約是長久聚居在偏僻的鄉野,沒有進過城,竟不知南面的府衙所在地永昌,也就沒有在州府縣郡裡登記在冊。三金姆卻只以為這兩個男子是從哪一條山溝裡跑出來的,說話的口音、腔調都十分古怪,透著南邊白族、哈尼族人舊時方言的古調;也沒見過啥子世面,竟然連頭髮都沒有剃掉,還蓄著她家阿烏的阿烏曾經蓄起的長髮。濃郁釅稠的普洱茶在段鵠的舌尖留下淡淡甘苦,胃裡烘出一陣暖洋洋的熱氣,轆轆飢腸隨即開始咕咕地叫喚。他面色微窘,斯斯文文地輕聲問:&ldo;姑娘這裡可有吃食……我二人,一整天都沒有尋覓到食物,腹中實在飢餓難耐……&rdo;三金姆被他這酸唧唧的話音逗得&ldo;噗哧&rdo;一樂。爽快的四香姆早就吧嗒吧嗒地跑下樓,不一會兒就拿來用荷葉包裹的幾隻粑粑。糯米粉做的餈粑,放涼了尚未重新上籠蒸熟,又硬又粘,幾口吃下來差一點兒粘掉段公子的兩顆門牙。餓到極致的人卻也管不了那麼多,兩個人就著熱茶水,稀哩呼嚕吃掉了所有的冷餈粑。熱茶和噴香的餈粑讓陌生人逐漸放下了心防。段鵠用手遙指木楞牆上掛起的幾幅繡品,問道:&ldo;二位姑娘,這些可是你們繡的?&rdo;三金姆笑著點頭。四香姆得意地介面:&ldo;是嘍,是我們姐妹的繡工。外鄉人,你猜得出哪一幅是我繡的,哪一幅是我阿姐繡的?&rdo;段鵠用眼仔細端詳片刻,答道:&ldo;那一隻黑底繡金銀紅綠線圍腰和那隻粉黃色鑲珠頭巾是姐姐繡的,其餘的是妹妹繡的,可對?&rdo;三金姆驚異地問:&ldo;你怎麼看的出是我做的?&rdo;段鵠微微笑道:&ldo;姑娘的暈針法用的很是嫻熟,長短交錯,密接相挨,每一針的針腳又都是相連的,交錯成水波紋。這樣繡出的花朵和鳥羽,鮮活得像是要從圍腰頭巾上撲稜出來。妹妹繡的麼……用針顯得青澀稚嫩了些,欠缺些波紋和層次……&rdo;四香姆語塞,忿忿地撅起了嘴巴。三金姆的眼中流露出光彩,心裡暗暗又是一陣歡喜。這些繡品她平日裡花費了不少心思,卻只能擺在牆上落灰,沒有碰見一個心儀的男子能夠送出手。今天卻遇到了識貨的陌生公子。&ldo;你,你這人怎麼對女人家的女紅懂得這麼多呢?&rdo;段鵠往嘴裡填進最後一塊餈粑,沒有應聲,心尖掠過一絲酸澀的滋味。自己的生母原本就是大理國皇家繡坊&ldo;彩帛坊&rdo;的繡女,後來常年在王府中寂寥煩悶,就用織錦繡片打發流年。段鵠從小看慣了織機梭子在七彩雲布間跳動翻梭,僅瞧那幾片圍腰繡工的精緻與粗糙對比就瞧得出,哪些是阿姐三金姆繡的,哪些是小阿妹四香姆的。段鵠的嘴角和手指都沾上了黏糊糊的糯米渣。三金姆在一旁偷瞧,愈發覺得這陌生男子粉唇皓面,眉目清晰,唇邊腮畔還長了一枚小巧的黑痣,舉止也很是端莊文雅,溫存有禮,心裡頓時就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