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壩的高牆四角有站崗的護衛,來旺也時常帶著家丁四處巡視,監督俾子們幹活。丹吉措曾經有幾次飛閃而過的念頭,想要逃跑,可是自己勢單力孤,手無縛雞之力,無論如何是衝不出武裝家丁把守的院壩。聽在大總管家的豬圈上工的俾子頓珠說,土司堡最近很是熱鬧。有個新來的俾子十分地不聽話,總是逃跑,一天的早、中、晚,竟然要逃跑好幾趟。頓珠繪聲繪色地和俾子們學舌:&ldo;你們說,這傢伙他也不嫌累得慌的嗦,跑個啥子跑得呦,每次都被捉回去結結實實地打一頓!&rdo;丹吉措心裡發涼。那個總是逃跑卻總是跑不成的俾子,十有八九就是他那個倒黴侍衛小林子。頓珠是個長得很打眼的年輕摩梭男人,一雙濃濃的眉毛壓在寬邊帽簷下。別的俾子幹活時候都晾著一頭或長或短的黑髮,就只有頓珠給自己戴著帽子,那頂薄呢帽是他身上最精緻的玩意兒。他矯健的身形輕鬆躍過一頭大公豬的脊背,嘴裡輕輕哼著瀘沽湖畔的情歌小調。頓珠趁著護院莊丁沒注意,從豬圈圍牆裡探出一枚腦袋來:&ldo;喂,喂,小丹吉措!&rdo;丹吉措從草料筐裡抬起頭:&ldo;頓珠?&rdo;頓珠咧開一嘴白白的很好看的牙齒:&ldo;丹吉措,我認得你嘞!你不就是那個,那個……不知道從哪一片天上掉進我們浴池子的禿毛小雁嗦!&rdo;丹吉措仔細端詳頓珠,果然眉目有些眼熟。這傢伙分明就是那天在浴池子裡隔著垛牆拍他肩膀的男人嘛!他立時就臉紅了,這回可好,他最丟臉的經歷怕是很快就要在這座院壩裡傳得人盡皆知。頓珠卻絲毫不以為意,笑呵呵地與他攀談:&ldo;小丹吉措,你會剁豬草不?要我幫你不?&rdo;丹吉措用嘴角擠出笑容,連忙說:&ldo;哦,不,不用的……我自己來。&rdo;頓珠忍不住偏著頭多看了他幾眼。丹吉措唇角邊那一絲很是靦腆的笑,像個姑娘家似的容易臉紅的麵皮,讓摩梭男人覺得很新鮮,很有趣。坐在豬圈旁,丹吉措抱著一捆草料擺到鍘刀口,兩手扒住鍘刀用力往下壓去。鍘刀和鍘墩的結合處已經萌生出鏽跡,發出吱吱呀呀的扭捏聲響。刀刃才一碰到,草料就從刃口滑脫,散落一地。他於是重新把草料拾起碼好,可是用一隻手掰不動艱澀生鏽的鍘把子,用兩隻手掰,又騰不出第三隻手來擺草料。他忙得滿頭大汗,卻仍然不知道如何用兩隻手配合著搞定這座鍘刀。心裡沮喪得要命,覺得自己很沒用,卻又拉不下這張薄皮嫩臉去問頓珠或是管事的:這口鍘刀究竟應當怎麼用?癩痢頭和大金牙晃手晃腳地踅過豬圈門口,瞧見了丹吉措。大金牙咧開嘴&ldo;嘿嘿&rdo;地樂,嘴裡閃出一粒金光。癩痢頭的臉蛋子抽抽地顫動,顫得一腦袋的癩頭也跟著在他麵皮上爬動。這倆人都是院子裡的家丁,有人身自由的責卡,在大總管麾下混口飯吃。大金牙邪邪地笑:&ldo;嘖嘖,瞧那一雙蓮花白的小手,那蔓菁杆小細腰,還剁豬草呢,可別讓鍘刀把你的小腰給剁嘍!&rdo;&ldo;會剁草不,啊?&rdo;癩痢頭嘿嘿嘿的挑逗口吻:&ldo;會伺候人不,小俊人兒?給爺瞧瞧……&rdo;他的黑黢黢沾了泥土的手指頭伸過來,想要捉住丹吉措的下巴把玩。丹吉措一聲不響地偏過頭去,躲開了那幾根髒兮兮的手指。大金牙的眼裡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指揮著丹吉措擺弄鍘刀的手:&ldo;咦,咦,左手擱錯了地方,往裡些……再往裡些……&rdo;癩痢頭也緊鑼慢鼓地起鬨:&ldo;呦,呦,右手下刀啊,下刀啊……&rdo;豬圈裡的頓珠又一次探出腦袋,濃黑的眉毛擰了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開口:&ldo;丹吉措是新來的,你們,你們不要欺負他!&rdo;&ldo;有你個娃什麼事!餵你的豬去!&rdo;癩痢頭狠狠地呵斥。不遠處的房簷下,總管護衛來旺舒舒服服地靠在木楞牆外,身子曬著暖洋洋的太陽,一張臉埋在陰影裡,斜睨著眼,輕鬆悠哉地瞧著大金牙和癩痢頭捉弄新來的小俾子。&ldo;慢著!莫要下刀!&rdo;身後傳來低沉沉的一聲吼,驚得大金牙和癩痢頭鞋底板上抹了油,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哧溜一聲就跑得沒了影子。大總管這廝最近再也不親自去茅廁出恭了,而是開始往豬圈裡遛躂,也不知是來看大肥豬,還是來看小俊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