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羽的腦袋在桌沿上無辜地搖晃。他用力抬起頭來,下巴從領導的辦公桌桌沿邊露出來,兩隻精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轉。市體育局領導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ldo;這孩子十三週歲了?嘖嘖,個子太矮了,太小,這隊員哪兒找來的?&rdo;王安低聲解釋道:&ldo;這小孩球打得不錯,把他降一個年齡組就可以。他可以當十一歲的上場,正好跟那個新來的程輝湊成同年齡組,絕對沒問題。&rdo;一疊嶄新嶄新的戶口卡、身份證和參賽證發到蕭羽手裡,派出所、公安局簽發的鋼印和條碼俱全,迅速替換掉原先的一堆舊證件。領隊和教練一字一句地叮囑,蕭羽,你現在的生日是哪天,哪天?一定要背下來,記住嘍。面試測骨齡的時候,千萬別把你自己的生日給老子記錯了!蕭愛萍拿回蕭羽的舊戶口卡,遲疑道:&ldo;以後被人發現了怎麼辦?&rdo;王安對蕭愛萍說:&ldo;你家小羽這樣的,不改年齡沒有戲。別的體校養出來的孩子都改過,所有人都改小兩歲,降一個年齡組參加比賽。&lso;以大打小&rso;是咱們這行的行規啊。&rdo;王安懷裡揣著局領導下發的最後通牒,這屆比賽你手下的小孩如果再打不進全國前三名,老子的政績沒了,你也甭想續約,咱倆一齊下課。他好言寬慰蕭愛萍:&ldo;其實咱們也不算&lso;以大打小&rso;,跟你兒子同場比賽的那些小孩,也許十四、十五了也說不準!蕭羽這小孩有天賦,我是真的不想讓他埋沒了,耽誤了。你今天不給你們家孩子改,那你兒子就吃虧啊他永遠打不出頭,人生輸就輸在這條起跑線上!&rdo;宿舍裡,一群孩子圍著一大盆醋,泡自己的手,每天早中晚泡三次,連泡了三個月,泡得一個個就跟醃蘿蔔條似的,渾身都是殺鼻子的醋味兒。蕭羽本來就長得小,先天發育遲緩,醋泡軟骨,骨齡測試順利過關。那一年,他認識了小夥伴程輝。兩個掛著一身羊肉酸湯老陳醋味兒的小屁孩,在那屆少年賽上拿到第三名,幫教練保住了飯碗。王安認了這兩隻不安份的小崽子做乾兒子,疼愛有加。蕭羽坐在他媽媽病床前。玻璃窗外的一片青翠在陽光下逐漸模糊重合成耀眼的光影,把兩個人的思緒從記憶拖回到眼前。蕭愛萍接電話時恰好坐在床沿上,一個沒坐穩就重重摔到地板上,把尾椎骨磕裂了。&ldo;媽,您告訴我唄,我現在想知道。&rdo;&ldo;小羽,對不起,媽媽讓你在同事面前丟臉了。那件事完全是錯誤,我後來再也沒有找過他……你替我跟展翔和他媽媽道個歉成嗎?&rdo;蕭羽咬著唇點頭。他忽然想起什麼,從兜裡掏出手機,眼睛盯著手機屏上的未接來電,半晌,輕聲問道:&ldo;是這人吧?&rdo; &ldo;小羽……&rdo;&ldo;我親爸是他吧?&rdo;蕭羽抬眼看著他媽媽,眼底的光芒突然沉澱下去:&ldo;媽,我想不出第二個理由您會跟他談到一起。所以我估摸著,唯一能解釋通的原因就是……這人是我爸爸。&rdo;最後那半句話說得心不甘情不願,像是從齒縫間丟出一粒反覆咀嚼之後的殘渣牙慧,蕭羽的聲音聽起來空洞失望到極致。或許是因為這件事在心底盤桓醞釀了太久,又被展家老媽罵個狗血淋頭,戴著一頂&ldo;小野鴨子&rdo;的帽子無處宣洩,&ldo;爸爸&rdo;這個形象夾雜了這些年太多的隱忍與酸澀,擺在眼前的真相蒼白得刺痛他的眼。蕭愛萍眼裡的淚悄無聲息地淌下來,愧疚和歉意讓她在兒子面前十分難堪。她從來沒見過她兒子如此冷淡的表情。&ldo;我還以為我爸死了呢,或者這人窮困了,潦倒了,一文不名了,跑到大街上要飯去了,再或者,跟咱們家結仇了,勢不兩立了,你們倆就像那羅密歐朱麗葉似的,特別相愛但是被人拿槍逼著……&rdo;&ldo;小羽對不起,不是那樣,對不起……&rdo;&ldo;為什麼?媽您幫我替他找個理由,當初為什麼不要我們?是覺得你配不上,還是我這個人不招他待見?&rdo;蕭羽咬著牙,突然發覺他原來也是如此小氣和容易生恨。小時候在人前人後對於沒有爸爸這件事表現得坦蕩大方,只不過是因為,那時腦子裡缺乏一個明確的發洩物件,只能竭力偽裝自己他媽的不在乎。周圍的小夥伴人人都有爸爸,就只有自己沒有,若是上趕著過分糾結和歇斯底里,只會招致旁人的嘲弄和可憐。不在乎個鬼!蕭媽媽懇求她兒子不要責怪鍾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