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年只有十八歲時就進了國家隊,在二隊已經練了兩年,換了無數個小隊員搭檔,其實心裡一直很想和展翔配。他直覺裡就認為,展翔這樣的人在隊裡很受教練組重視,哪個能和他搭檔,就一定是隊裡的重點培養物件。身材條件好,體能素質好,家裡又有錢有勢,在總局大院裡誰都不敢惹,領導都客客氣氣地對待。這人怎麼就這麼幸運呢,譚冰瞄著呼嚕呼嚕吃米線的展二少,用視線聚焦了很久。展翔一邊吃著飯,耳朵裡還塞著那兩粒耳機。桌上有人嘮叨了一句:&ldo;翔子,水果他們家最新款的?嘖嘖,好東西,時髦呦……&rdo;譚冰穿戴得也挺時髦,但是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小錢。蘋果最新款要花掉他兩個月的工資津貼,想起來就肉痛,羨慕。隊草是一棵富貴草,隊花卻是一朵窮小花。有些事情一想起來,難免讓人找不準心理平衡點。蕭羽總之什麼花什麼草也不是,就是個蘿蔔秧子,心態反而坦然,灌了幾口甜絲絲的米酒,眼睫毛有些打晃,眼球上緩緩聚結了一層霧水。這米酒喝多了還有些度數?心情有些飄飄然,帶著酣意,脫口而出一句哼哼唧唧的唱腔。&ldo;行步兒我從這大街路過,抬頭看又只見美貌嬌娥。細觀她粉龐兒嫩如花朵,惹動我痴呆心寸步難挪!&rdo;傅小生初見美貌閨女孫玉姣時唱的一句花音慢板,想要丟一隻玉鐲試探姑娘的春心。蕭羽婉婉轉轉、膩膩乎乎的一句鄉音唱腔,逗得桌上幾個人鬨笑道:&ldo;哎呦喂,小羽毛,你剛才唱啥呢?好聽喂,再給爺來一句!!!&rdo;蕭羽臉色微窘,不好意思地笑說:&ldo;我哼著玩兒的。&rdo;他一個人洗澡的時候經常哼哼這個調子。&ldo;你這唱的是什麼戲啊?&rdo;&ldo;秦腔。&rdo;&ldo;噗‐‐&rdo;一桌人鬨笑,大家從來沒聽過這麼土的戲種,聽著就像是小城鎮小村莊裡草臺班子哼唧的玩意兒,再說這年月還有年輕人喜歡聽戲的麼!蕭羽臉色發潮,閉口埋頭吃米線。他家鄉那疙瘩就流行這個地方戲,唱腔配合棗木梆子的敲擊,寬音大嗓,直起直落,有時渾厚高昂,有時歡悅纏綿,透著西北大地的鄉土民風。他以前那個繼父就喜歡沒事哼上幾句,他們那個工廠裡還有個唱秦腔的業餘小劇團呢。現在的年輕人都拿著卡片薄的ipod聽什麼林肯公園,什麼西城男孩,估計沒見過他這麼土氣的。眾人鬨笑之後,繼續抄筷子爭奪新上來的一大盅汽鍋雞。羽毛球手的那些撲、搓、勾、挑的腕上小技術,這時候全都用在了筷子上!蕭羽正要瞄準桌子中央的汽鍋雞,來一個標準的網前撲殺動作,這時右耳朵忽然一熱,幾隻帶著溫度的手指湊上來,在他耳朵眼裡塞進一粒耳機。耳朵眼是極為敏感的地方,絲絲脈脈的神經線交錯連通到大腦,溫熱的氣息從耳廓緩緩注入心房。他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猛然扭頭。身旁的展翔早已收回了手,一聲不吭,埋頭繼續撈米線,只是一側的臉頰上露出一隻淺淺的酒窩,做壞事似的詭秘笑意。 蕭羽正納悶呢,耳朵裡傳來一陣匪夷所思的音樂。這又是哪一家的搖滾樂?他仔細一聽,根本不是搖滾,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這分明是咱們的國粹京劇嘛!蕭羽咬著筷子,愣愣地盯著展翔,胸腔子裡噼啪攪動的一陣轟鳴,突然忍不住&ldo;噗哧&rdo;樂出了聲!展翔從碗裡溜過來一個小眼神,朝他微微閉了一下眼,旁人無從察覺地默契,似乎是在告訴他&ldo;絕對機密,給咱保密喂&rdo;,臉頰上的那一顆酒窩卻旋得更深,很濃。倆人一人一粒耳機,各自把頭埋在碗裡,做賊似的,心有靈犀地抖了抖脊背。像是特務接頭一樣,蕭羽趁著遞油辣子的工夫,悄悄地問志同道合的某隊友:&ldo;這是哪一個唱段?&rdo;展翔的眼神低垂,睫毛簌簌,嘴角輕動,用壓到最低的聲音和蕭羽對上暗號:&ldo;馬連良,《空城計》。&rdo;耳朵裡果然傳出諸葛大神最著名的那一句西皮二六:&ldo;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rdo;蕭羽再也忍不住,用一隻手掌捂住大半邊臉,肩膀劇烈抽搐,發酒瘋似的。沒想到滿身貼著時髦標誌的展二少,每天吃飯走路上廁所都拿著水果牌第n代掌上隨身聽,一副又酷又跩的德性,卻原來是在聽土得滿地掉渣的京劇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