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恰逢小北父親去世十週年,我們陪小北母親去墓上祭掃。在骨灰閣那裡,小北的母親曾把灰盒捧出。我幫她端了,她仔細地拂拭掉灰塵。也反反覆覆擦過十年,待之仍如珍寶。然後是在墓地裡,我們隨同,慢慢地走,找到地點。小北的母親在墓碑前哭臨,點著火盆。只記得那天風大,煙火也衝,燻得我滿鼻滿眼是淚。小北的母親多年後見她故去的丈夫,仍痛哭不已,邊哭邊回憶往事。我因為眼睛燻疼,沒聽進去幾句。眼裡戴了博士倫,全程都在琢磨報紙上專家的教誨,腦子裡充斥&ldo;隱形眼鏡遇火會不會把我眼球燒瞎&rdo;這類亂七八糟的顧慮。當時年紀輕,感情生澀未經歷練,因此情緒上就戳不到某處至痛的點。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就在耳邊,我卻不太能體會感受到,那種親人離散天人永隔再回首風流雲淡已是歲月百年的悲壯滄桑。小北的父親非常之英俊;照片中,穿極普通的工作制服,整齊短髮,雙眼俊秀有神。其人眉眼間,擁有屬於那個特定年代的正直、熱血與真摯,氣度不凡。他家老二也說,倘若他父親仍在,戲劇圈裡肯定沒他自己什麼事兒了。那個年代的人,臉蛋不做假,氣質沒一絲矯揉造作,沒有沾染上虛偽油滑的俗氣。當年數十萬有志青年,遠赴大西北大西南支援三線建設,小北父親母親列在其中。那一代人充滿坎坷波瀾壯闊的人生,悲歡離合的故事,現在已越來越多地被人揭開,在文藝影視作品中展現。許多人當年拖家帶口,白髮送別黑髮,年輕時將自己埋沒於深山,中年動盪沉痾甚至妻離子散,晚年卻又經歷改革陣痛被迫分流下崗,一輩子難返家鄉,老無所依……那也是曾經為這個國家燃燒熱血青春的一代人,是被命運洪流席捲悲折的一代。我們這些後輩,對上一代人冒然置喙,隨意評價他們曾經的付出奉獻是否有意義,從某種程度講,也屬於無知無經歷者的輕率。我個人仍堅信,他們那一代,每一個人,也都曾經年輕朝氣,擁有端莊崇高的理想,也曾胸懷豪邁激情,這些都值得後人敬佩尊重。那就是屬於他們的青春,不可複製,也永不再來。在燃燒生命創造價值的那一刻,人生就是有意義的。只不過,如今的社會以及這個社會盛行的價值觀念,都變化得飛快,早已不復當年信仰的單純。人倘若跟不上時代步伐、社會變遷,難免畫地為牢陷入窠臼,這也代表了部分人晚年經歷的悲哀。後來,我出走求學,遠離家鄉,漂泊海外。這些年再回首一些往事,這時才逐漸地,頭腦裡被一些淡漠模糊的記憶一寸寸侵佔,感染。人都是到失去時,才發覺永遠有一些人、一些感情,今生無法捨棄,久久不能忘懷。我以己度人,聯想到自己日益衰老年邁的父母親,家鄉的種種美好,逝去的青春,自己那再也回不去的純真少年時代,才慢慢體會出當事人當初經歷的生活變故與心靈衝擊。夜深人靜時想起,忍不住淚流滿面,因此想要為這一家人寫一篇文,平凡而生動的一家人。小北近些年很忙,又買了一輛運人辦貨的&ldo;保姆車&rdo;。每次見到,車裡都裝著一堆一堆的圖書,有些是他設計出版。那時見面,就是吃飯聊天,常去海底撈吃火鍋,或者城裡某家&ldo;郭林家常菜&rdo;。那是我們的根據地!小北平時不會經常提他爸爸,也不提愛人。最常掛在嘴邊的是那一群狐朋狗友,亮亮長亮亮短。他的摯友亮亮最近又弄了一個生意,投了很多錢,如果賠了就要損失掉一套房子。這人總之很襯房子,在城裡和望京都有高階公寓,是個款爺。亮亮又來找他談心,訴說感情上糾纏不清的苦惱,每回在酒桌上被小北狠狠地噴一臉,再抽倆大耳歇子抽回去,才能消停數月,然後故態復萌!我問:&ldo;亮亮後來,還有女朋友吧?&rdo;孟小北夾著煙說:&ldo;小蜜,不能算女朋友。&rdo;我說:&ldo;這樣不好,你也不管管他。&rdo;孟小北說:&ldo;有些人生活方式,十多年已經成為一種固定的模式,也能從某種程度達到和諧統一。他和他家裡那位感情很穩定,不會輕易分開。亮亮也不傻的,他要真傻他做不成生意。手裡攥那麼厚的家底兒,家裡需要有個人為他持家、管錢,大後方要穩定。他的錢都擱在他媳婦手裡,錢絕對不給外人,他精著呢。&rdo;我:&ldo;說實話,你有沒有小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