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一隻大手,在數年光陰裡輕巧地撥弄,讓孟小北在這條路上兜兜轉轉,繞了彎路,兜了一個大圈子,最終彷彿又轉了回來。他走在王府井,車馬絡繹市井繁華的帝都街頭。街邊轉角處,接納的人群彷彿在向他招手。……孟小北臨回西安過來看他奶奶,在家吃晚飯。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來,揉大孫子的臉,大聲問:&ldo;教授喜歡你啦?……看上你啦?!……奶奶捨不得你走,真考上了就回來陪奶奶了!!&rdo;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留在陝西、積勞工傷病重都回不來北京,大孫子倘若能順利考回來,也是對孟家二老心裡最大安慰。老太太眼眶再次洇出淚花,忍不住又抹抹眼角。少棠大步邁進家門檻的時候,兩隻有神的眼冒著綠光!孟家老太爺高興,性格內向的老頭也說不出什麼話,就從櫃子裡摸出藏的好酒,非要拉少棠陪著喝白酒。少棠這會哪有心思陪老爺子喝?少棠逮著個機會就把孟小北從老太太身邊拎走,直接拎進廁所,後背頂著門。少棠一條臂膀勒著孟小北肩膀,另手摟過兒子的頭,啞聲逼問:&ldo;給我一句準話。&rdo;孟小北肩膀抽動,誠實地道:&ldo;沒有準話給你,得看教授喜不喜歡我畫的那部《汽車人》!我回去趕緊打包給他寄漫畫!……你說一個六十多歲老傢伙,他能喜歡看小日本兒風格的漫畫嗎?!&rdo;少棠眼裡有火星。火星很快就變成小火苗子。就這麼抱著帥氣兒子,他都要硬了。孟小北眼裡也有一叢噴薄欲出的火苗。孟小北明天的火車回西安,再見面就是這個夏天。他自己心裡清楚,少棠更是明鏡兒似的。當年分別的時刻,小北在火車站玩兒了一手浪漫煽情,給小爹唱情歌,唱的就是《大約在冬季》,於是兩人就相會在這個溫暖美好的冬天。少棠聽小北簡單說了幾句那位姓郝教授的情形,他心裡並不像小北那樣單純樂觀,那位老爺子當真能夠秉公無私、舉賢不避往日嫌隙?少棠也並非小人之心,而是單位裡、社會上見識多了。倘若碰上個心思狹窄的教授,為保全昔日學生的顏面,直接將孟小北的試卷丟進垃圾桶、把人退回西安永不錄取,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這話他沒對兒子說,他也想好了,孟小北考不上再圖他計,兩人仍然在一起,共同生活,面對將來很多困難。孟小北也很惦念,對少棠使個眼色:晚上就住這兒吧,小屋沒人,就小屋?少棠眯眼輕輕搖頭:你爺爺奶奶都在。孟小北:不怕,我爺爺奶奶都耳背了!少棠眼底閃過一絲笑,唇邊小黑痣抖動:咱回自己家,多方便……傍晚孟家走廊過道響起鍋瓢碰撞的聲音,廚房大蒸鍋裡騰起炊煙,蒸著小棗絲糕。恰巧就是這天,老太太一頓團圓飯都還沒有做好,家裡敲門來人了。少棠笑吟吟的,心裡快活,大步生風走過去拉開大門,微微地愣住。當天來的是小北的小姑,孟建菊,回孃家來了。告白少棠足有一年有餘,沒見過孟家小姑,並非刻意迴避,而是女人出嫁了,又生了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婆家,家裡還有個癱子公公。一打照面,都不太敢認。少棠仍是一身白衣軍褲,俊朗瀟灑。少棠自打從東北迴來,這幾年,似乎就再沒變樣,沒有老過,三十出頭的精壯男人,又有愛情滋潤,正是一把盛開鮮花成熟誘惑的年紀,渾身上下散發男人味道。孟建菊論年紀,比少棠小兩歲,然而已經眉目大變了。女人婚姻幸福與不幸,感情心境全部寫在臉上,瞞不住人的。孟建菊坐到小屋床頭,眼眶紅腫,年輕時溫婉秀致的一張臉,因為心情的痛苦、生活的摧磨,逐漸開始扭曲,從皮相到精神都在慢慢垮掉。她的眼眶日益深陷,顴骨突出,原本有些歐化的端莊眉眼變得突兀,寡相,令人不忍細看。孟小北站在一旁,手插兜,有些無措:&ldo;小姑,您,您沒事吧?&rdo;孟建菊在大侄子面前不願表露,迅速搖頭:&ldo;沒有什麼,我回來坐坐。&rdo;孟奶奶搖頭嘆氣,眼裡含露不滿:&ldo;這不爭氣閨女,你又跑回來趕剩麼呢?&rdo;&ldo;你兒子呢,沒有帶回來?&rdo;&ldo;這是又怎麼的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