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人名叫王景晟,五十多歲的人,聲音顫抖:&ldo;小棠,來了不說幾句家常話就走,你是不是特別記恨我。&rdo;少棠平靜解釋:&ldo;沒有,真的沒有,您多想了,都過去了。&rdo;王景晟說:&ldo;過去了嗎?過去了你那時為什麼離開北京,一個人跑到山溝裡那麼多年,拒絕和我聯絡……我心疼你,我心疼你,真的,我其實一直……我很後悔,我……&rdo;少棠很正經地說:&ldo;是我那時年輕,不懂事兒,我活該去西溝裡歷練幾年,這不也混出頭了……我當兵很多年了,這些年我過得很好,沒吃什麼苦。&rdo;王景晟悲哀地說:&ldo;我、我其實一直很、很、很惦記你媽媽……&rdo;這個五十多歲男人,竟然是從這句話開始哭了!哭得聲淚俱下!也許就是平時壓抑偽裝太久了,完全沒有機會表露最真實的情感,一朝解禁爆發,以致喉嚨哽咽,哆哆嗦嗦邊喘邊說!少棠反而從始至終冷靜,站起身,然後再緩緩坐下:&ldo;您說您也是的,您跟我媽都分開這麼多年,不算一家人,您在我面前哭個什麼呢?您別這樣兒。&rdo;就沒見過老子跟兒子面前哭哭咧咧的,這叫一個什麼事兒!王幹部既是心理掙扎,又感到委屈得不到理解,人年紀大了,反倒愈發像個小孩,嗚嗚嗚的,把眼鏡摘下來狂抹眼淚:&ldo;我就是想哭嘛,你讓我哭一會兒!&rdo;&ldo;你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不敢哭我怕犯錯誤我沒有機會哭,我沒有為她開個追悼會辦個墓地,我一直憋在心裡我太難受了!我其實、我其實,我真的是愛她的……一直都是……嗚嗚嗚嗚嗚……&rdo;少棠一動不動看著面前人:&ldo;你愛她啊。&rdo;王景晟哽咽道:&ldo;你相信我,我是被迫、被迫。&rdo;少棠面無表情,抿著嘴角地:&ldo;被迫跟她離婚了,沒能陪著她走下去。&rdo;王景晟哭訴:&ldo;我就是被逼無奈,我是被逼上梁山!但是我絕對沒說過你媽媽的壞話,一句都沒有!……我承認我沒本事、沒骨氣、我懦弱……我、我對不起她……嗚嗚嗚……&rdo;少棠聽到這沉默良久,有一絲悲涼:&ldo;你還愛她啊。&rdo;王景晟說:&ldo;我忘不掉她,心裡放不下。小棠,沒想到你今天來找我。&rdo;少棠聲音沉沉的,反問道:&ldo;愛也還是離開了,在我媽最艱難絕望的時候劃清界限了,還愛?您說,到底什麼是愛?&rdo;一句話,王景晟哽咽失聲,嗚嗚地哭!面對少棠,彎下提前老邁的腰,或者這腰桿就從來沒挺直過。孟建民吃驚,也從未見過一個在外面萬人之上呼風喚雨幹大事情的高階幹部,私底下面對家人哭成那個涕泗橫流懦弱不堪的慫樣子,令人無法直視。他也是這時才明白,他欠少棠多大一個人情。十年沒有求過任何事。少棠得是有多麼不願意踏進這家門,多麼麻煩,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乾兒子孟小北那兄弟倆的破事兒。王景晟不住口地向少棠道歉,試圖懺悔。少棠擺手,沒有吵架,沒大吼大叫,眼眶裡也堆滿溼潤的水汽,最終就兩句話:您真沒有對不起我媽媽,你們倆是和平分手,沒有怨恨,輪不到我這個小輩對當年幾百萬人都經歷過、遭受過的劫難說三道四,我也沒那個資格,我真沒有記恨你們。作為小輩,我沒資格。可是作為跟您一樣一個男人,我已經成年了,我懂男人是個什麼角色。我就是覺著,您這個人,有時候特別的不男人。你是個男的,是個丈夫,你怎麼會在那樣的情況下離開你愛的那個人?愛是什麼啊,就是你在做人最艱苦絕望眼前已經沒有路哪怕你只能跪著往前爬的時候,你仍然攥著她的手,不放開,為了那個人走出一條路來。我以為這是愛。不是我輕視了你,我如果是你,我絕對不會撒手。……王景晟流淚半晌最後說,下個禮拜天,是你媽媽那個的日子,十多年了,我想祭拜一下,你能陪我一起去嗎?少棠無言以答,沉默良久:&ldo;甭哭了,想去您還是改天自己去吧。&rdo;王景晟不甘心,又懇求:&ldo;小棠,你朋友的事我一定幫助你們。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經常過來看看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