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民目光平靜，仰望天花板上一絲微亮的反光，彷彿黑暗中最後一絲代表著希冀的光明：&ldo;我這輩子是沒什麼指望了，算是讓時代給廢掉了，我不能讓我兒子也毀了。&rdo;&ldo;我兒子聰明，腦子活泛，從小又能吃苦又能拼命又敢出去闖，他缺什麼？他就缺個背景，缺個&lso;靠&rso;，缺一個出去的機會！跟人拼親爹他是沒指望了，永遠也拼不上……將來走到社會上，就拼乾爹吧！&rdo;馬寶純語塞，在黑暗中凝視：&ldo;你是這麼琢磨賀班長的？你這是，這樣，好像咱們合夥算計人家似的……&rdo;孟建民冷冷地說：&ldo;我算計他了嗎？&rdo;那天在渭河邊上流的兩行淚，也絕非虛情假意。&ldo;我會看人，不會看走眼。&rdo;孟建民露出一絲表情，那時真是千般萬般滋味湧上心頭，&ldo;少棠這個人真的不錯，外表好像什麼都不吝的，骨子裡純良有心……別人我反正夠不上，我就巴結這個了……不為我自個兒，我是為我兒子的將來。&rdo;……天堂這年的春天渭河水風調雨順，西溝裡一片欣欣向榮。孟家哥倆都上小學一年級了，就在他們岐山兵工廠的附屬小學。渾渾噩噩從幼兒園就混入小學，孟小北心裡也沒多餘想法，照樣每天吃飽混黑，大院裡胡玩兒，然後每晚被他媽媽用笤帚疙瘩驅趕著，回家去寫積壓的作業。他正式拜過的乾爹少棠，每次回營部只要有空就來家裡小坐，瞅一眼孟小北在幹什麼，儼然已是自家人的感覺。像是被一根繩牽著，心裡莫名就有了牽掛‐‐人家能白喊你一聲&ldo;爹&rdo;啊？孟小北自從上學的第一天就顯露出來，並不是一塊唸書的好料，絲毫也沒遺傳他親爹的書生頭腦，他就看不下去個書。他親爹在車間裡加班，媽媽在廠電話室接電話，都忙，管不住他，於是他乾爹過來檢查作業。賀少棠剛一進屋，孟小北用眼角瞥見，迅速用算術課本壓住作業本。賀少棠眯眼威懾：&ldo;幹什麼呢？&rdo;孟小北：&ldo;我寫作業呢。&rdo;賀少棠：&ldo;抬起來我看看。&rdo;孟小北開始三十六計耍賴大法：&ldo;哎呦我還沒有寫完呢我寫完你再看你快出去出去！&rdo;賀少棠：&ldo;哼，等你折騰完我再來查你這一晚上就荒廢了！&rdo;孟小北倒打一耙：&ldo;你打斷我解題思路了！我算術題都解不出來了！&rdo;賀少棠笑罵：&ldo;瓜慫……解不出來，哼，每次算個題就跟便秘似的，你一小時解出幾道題？！&rdo;賀少棠突然出手，手段敏捷刁鑽，直捅小崽子的胳肢窩！小北嗷嗚一聲發出狼叫，手就鬆開了，被搶過作業本。這小子的作業本上，題目沒寫出一道半，大半張紙畫得都是各種小人兒！連同算術課本上，每頁記得全不是筆記，上課聽講全部都在畫小人兒！賀少棠瞠目結舌，卻又饒有興味，一頁一頁翻看，眯起眼琢磨：&ldo;你這畫得都誰啊！&rdo;孟小北小秘密暴露，開始給賀少棠一一講解，透出深厚興趣與得意。&ldo;這個畫我們語文老師，戴大眼鏡，我們班主任，每次上課喝水，一抬頭嘴唇上掛一片茶葉！&rdo;&ldo;這是教數學的那個男老師，特討厭，每回我忙著畫畫他非叫我起來回答問題，說我名字好念，他就記著我了！&rdo;&ldo;這是我同桌申大偉，小胖子，我們倆是我們班開心果哈哈！&rdo;&ldo;這個……嗯……嘿嘿！&rdo;語文課本後面的扉頁空白處，畫得是賀少棠，筆跡比其他畫作都更正式，顯然頗下了一番功夫和筆力。少棠穿軍裝軍帽，襯衫領子還特意畫成敞開著，眉眼神情頗具正主本人的神韻。話說孟小北，那時的年紀，就已隱約顯露出某些過人天賦，只是大人們就沒在意。班裡猴孩子都往課本上畫小畫兒，怎麼看得出誰畫得好、畫得惟妙惟肖？這能算正經出息？！賀少棠再仔細翻課本內頁，孟小北突然捂住，&ldo;不給看了嘛！&rdo;&ldo;棠棠‐‐&rdo;&ldo;棠棠！！！&rdo;&ldo;爹！！！！！&rdo;賀少棠壓低嗓門一吼：&ldo;你喊我太爺爺也沒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