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北在副食店視窗買了一套煎餅果子,&ldo;給我多加兩個蛋!&rdo;他就揹著畫夾,坐在馬路牙子上,品讀著這座城市的浮光掠影,發簾在風中飄動。吃著大煎餅,他對著大街上路過的每個人笑笑,心裡想的是:乾爹,對不起,如果我去懇求你,你能不跟別人結婚嗎。感情的這場大戲裡,一個孩子最沒有演技。孟小北從一開始就坦白得徹徹底底,愛得發痴發狂。只要那個人給他一句令他安心的話,他覺著他可以豁出去了願意付出一切。他願意給少棠下跪,只要小爹還能跟他在一起。他想念的那個人,這會兒其實就相隔兩站地開外,在西四大街上那家砂鍋居吃飯。賀少棠與他一起從西溝出來的兩名老戰友,小斌和姚廣利,在窗邊圍一小桌,喝啤酒,看窗外車流。小斌和廣利如今早不在少棠手下做小嘍囉,各自都有多年資歷,就在少棠他們西山大院隔壁的另一個支隊,也當上隊長。三人週末出來喝酒敘舊。少棠與小斌對飲,一杯一杯把泡沫幹掉。小斌拿筷子指著這人說:&ldo;賀少棠,事到如今,你有兩點,特別出乎我們意料。&rdo;少棠眼裡有酒氣水光:&ldo;我怎麼了?&rdo;小斌說:&ldo;第一,我們以為你是咱們幾人裡頭一個結婚的,當年追求你的人當真不少,從西溝到北京。第二,我們以為你回北京很快就轉業下海掙大錢了,你完全有能力有本事,你這種人怎麼甘心窩在小水窪裡?&rdo;小斌一指身邊人:&ldo;廣利他媳婦都快生了,少棠,你媳婦呢?&rdo;少棠心想:我媳婦?我喜歡一個帶把的禿小子,總之生不出孩子,那臭小子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姚廣利很老實地總結道:&ldo;我覺著吧……你好像就是被你那個乾兒子,生生給耽誤了。&rdo;少棠皺眉幹掉一大杯,痛快地點頭:&ldo;對,就是他!我兒子絕不准我娶媳婦。&rdo;小斌問:&ldo;你是認為一個與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重要,還是媳婦更重要?&rdo;少棠反問:&ldo;媳婦跟我有血緣?&rdo;小斌說:&ldo;廢話!媳婦還跟你上床能給你交配下崽兒生出親兒子呢!&rdo;少棠唇邊黑痣微微抖動,冷笑道:&ldo;我們總隊隊長又要給我說個物件,我說不見,那老傢伙現在每回見著我的那種表情,就好像我有病似的!……你說是一個我從來不認識沒有一起生活過就相親吃過幾回飯的女人,跟我更親,還是一個我親手養大養了十年的兒子跟我更親?&rdo;小斌指著他說:&ldo;你這種人簡直沒救了,你就和你兒子白頭到老吧。&rdo;姚廣利問:&ldo;那,你能和你兒子過一輩子?&rdo;少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ldo;只要我兒子樂意跟我過。&rdo;小斌極不贊同,給這人講道理:&ldo;孟小北長大了他自己也要成家!從來都是父母纏著子女不願意放手,孩子長大了都他媽變成白眼狼,沒見過子女留戀父母賴著不走的。&rdo;少棠沉默半晌,眉頭微蹙,情緒也有些頹,低聲道:&ldo;我真離不開他。&rdo;北北那個混球,偶爾犯渾的時候特可氣,然而大部分不犯渾的年月裡,聰明乖巧好玩兒的時候,可逗了,最貼心了。那份知己與依戀感,別人完全無法相比。桌上二人皆無話可說……桌上杯盤漸空,酒足飯飽,少棠起身去洗手間解手。就這當口,小斌看著窗外,一個身背畫夾的少年從飯館窗外走過。文化衫大短褲,頭髮挺長帶發簾,瘦瘦高高身材。小斌一愣,要給姚廣利指認,那年輕人已經晃出視線範圍。少棠重新落座,小斌說:&ldo;剛才外面過去一人,我瞅著特別像你兒子!&rdo;少棠抬眼:&ldo;人呢?&rdo;小斌:&ldo;走過去了啊!……我越想越覺著那背影特像孟小北,我一年沒見你兒子,現在長多高了我拿不準,可是你們家孟小北走路姿勢特拽,特別好認,背一畫夾,穿個灰格大褲衩子。&rdo;少棠喃喃地道:&ldo;那就是我們家北北……你怎麼沒叫住他?!&rdo;小斌無辜道:&ldo;他從外面走過去的!&rdo;賀少棠還穿著緊身背心,抓起座上的襯衫,賬單很不客氣地留給那倆人結了,大步邁出飯館。他站在街邊,看向左面,又看右面,小北呢,小北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