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少棠笑得胸膛起伏,床板微微震顫,黑暗中側臉英俊,牙很白,睫毛撲簌修長。這人背心裡裹有一層微薄肌肉,胸口寬闊溫熱。孟小北不知不覺盯這人很久,自個兒也不知道瞄什麼呢,直至視線隨睡意盡情模糊……凌晨,孟小北尿炕。狗肉湯和一大碗米酒喝得,端的後勁兒十足,沒憋住,尿意如奔騰泉湧,湧溼一床,把被窩裡的人生生尿醒!賀少棠穿著背心褲衩從床上蹦下來,咆哮。全屋人驚動,捶床大笑,孟小北你真熊,這回把二寶的仇誰誰的仇都幫我們報了。小斌從上鋪掛下來,指著某人:&ldo;賀少棠你個欠日的!你也有今天!!!&rdo;座上客孟小北直睡到太陽斜照進窗縫,灰塵在陽光裡歡暢起舞。他尿溼一半床,自己擠在乾地兒裡睡了,至於另外那位爺怎麼睡的就不得而知,他也管不著了。屋裡人早都起了,各自上崗,出門巡山後院砍柴。爐子上盛著一碗溫熱的稀飯,辣子鹹菜。孟小北在哨所不遠那個水潭處找見他少棠叔叔。山嶺上融化的泉水交匯,水體冰冷,小潭極其清澈,倒映一高一矮兩枚人影。魚兒在水中淺睡,突然被驚動散開,像在一塊巨大透明的水晶裡遊弋,如山中幻境。孟小北看著賀少棠在潭水邊來回走了幾趟,佈置起簡易的釣竿、魚餌,拋線釣魚。揹著其他人的視線,賀少棠在水潭邊、二寶溺死的地方,用大大小小的圓石頭塊,壘出一個高高的墳頭。孟小北瞅見少棠把一串紅繩哨子壓在最下面一塊石頭底下,壓得牢牢的。他記得那是昨晚少棠出去扒狗皮時,從二寶脖子上取下的。賀少棠在潭邊蹲著,一動不動,靜默很久。孟小北發覺這人說話時與沉默時判若兩人,完全兩幅面孔。臉倒映在靜謐的潭中,不起一絲波紋。……賀少棠手指掐熄菸蒂,起身,紮好軍裝皮帶,瀟灑一擺頭:&ldo;走了,我開卡車送你回廠。&rdo;孟小北醞釀一早上了,說話中氣十足,眼神堅定:&ldo;少棠叔叔,我能不回家嗎?&rdo;賀少棠一挑眉:&ldo;昨晚不是跟我挺乖的咱都說好了?不回家你能去哪。&rdo;孟小北蔫兒有大主意:&ldo;我就是不想回家,沒意思!我想待在這兒!&rdo;少棠一樂:&ldo;這兒就有意思了?&rdo;孟小北用力點頭,眼仁烏黑眼含期盼:&ldo;熱鬧,有好吃的!有狗肉火鍋!還一塊兒打牌,咱倆人搭檔簡直無敵了,打牌還能贏他們的東西,昨晚我特開心!&rdo;賀少棠笑著罵:&ldo;你還上癮了?!你喊我叔也沒用,我沒地方給你每天弄條狗來吃,明兒你再想吃,老子真就得上山給你打狼了!&rdo;孟小北調開眼神,咬嘴唇,望著晶瑩的湖面,半晌說出真實的心酸話。&ldo;家裡我是哥哥,我其實就早出生那麼兩分鐘麼!分什麼大的小的啊,憑什麼啊!早知道我當初就應該晚點兒鑽出來,那我就是弟弟了!&rdo;&ldo;我爸我媽偏疼我弟。&rdo;&ldo;他們都說我長得不像我爸,說我不好看……孟小京就是比我漂亮,大院裡人都這麼說……&rdo;&ldo;他們要把我送走,送別處去甩給別人,以後可能都回不來家!為什麼是我,憑什麼要我挪窩滾蛋、給別人騰地方?我怎麼就不好了?!&rdo;孟小北把一梭子槍話全倒出來,跟爹媽都不好意思說的,小男子漢也有尊嚴。賀少棠蹲下,與小北頭碰著頭,低聲說話。倆人用小棍在地上寫寫畫畫,聊心事,彷彿已經認識很久,一夜同被窩、睡個簡陋的大尿炕,竟都能睡出感情。少棠認真地說:&ldo;小子,不是你不好,你爹你媽恰恰是為你好。&rdo;孟小北那時不懂事:&ldo;……怎麼就為我好了?&rdo;少棠問:&ldo;送哪去你知道麼?&rdo;小北:&ldo;……可能去北京吧。&rdo;少棠:&ldo;北京還不好?&rdo;小北倔脾氣地嘟囔:&ldo;有什麼好,又不是家。&rdo;脾氣再野的孩子,說到底也還是戀家,一聽說要離開家了,心裡沒找沒落的。賀少棠搖頭,話裡有話:&ldo;哪是你的家?你真知道哪才是你家?!&rdo;&ldo;傻小子,當初老子一沒留神沒接住你,磕地上真把小腦瓜磕傻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