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測到的事實大約是,邵鈞的爸爸專注工作,仕途扶搖直上,官越做越大,忽略了家庭,跟自家媳婦感情關係愈加惡劣。然後呢,邵爸爸十有八九在外邊兒有人了,當官的哪個沒包過二奶、養過傍家兒?最後鬧到邵鈞的媽媽因為某些變故的刺激而跳樓,親父子反目成仇……官僚家庭裡最狗血老套的一類情節。所以邵小三兒跟他親爹不和睦,故意跟他的官兒爸對著幹,跑到監獄裡瞎混,浪費青春,羅強那時候是這麼猜的。邵鈞把臉扭開,一雙眼遙遙望著天邊一抹如血殘陽。即使對羅強,他也沒有完全說實話,傷太深,臉皮薄,說不出口。羅強注視著這人的表情,下意識地,伸出手,罩在邵鈞的腦瓢上。他的手很大,五指張開,關節硬朗,掌心厚實,彷彿帶著心口湧出來的暖流,全身的熱道都集中到手心,蹭了蹭邵鈞的頭髮。邵鈞看了羅強一眼,再迅速挪開視線,羅強的手這麼摸他,他渾身每個毛孔都開始掙扎,想要抓住,就好像那隻大手在捋他的心。羅強其實就是心軟了,想安慰安慰邵小三兒。&ldo;甭跟自己親爹制這個氣,再怎麼著,親爸爸對兒子沒的說,是真心為你好。他對自己老婆好不好的,那是另一碼事兒,男人對自己兒子自己的親骨肉肯定特別疼,真的。&rdo;羅強的手指輕輕摩過邵鈞的耳朵,沿著耳輪滑過後脖子。羅強說:&ldo;你爸有本事能當官,能讓自己的孩子不用愁吃、不用愁穿,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想出國的能出國,想來監獄瞎混的你還能來這兒瞎混……饅頭,你別不知足,別等到過十幾二十年,到我這歲數,親爹沒了,你那時候再後悔當初太混蛋了、沒孝順過,就晚了。&rdo;邵鈞撅嘴哼了一聲,既沒附和,也不想爭辯。羅強陪他聊天的時候眼神很柔和,眼珠漆黑,沙啞的喉音泛著歲月催磨的鏽跡。這個年紀的男人,那是一種能觸到人心坎上的魔力,讓&ldo;小屁孩們&rdo;無法抗拒。邵鈞埋頭想著,突然冒出一句:&ldo;我要是當初不跟我爸犯寧,我就不會來這地方。&rdo;邵鈞這話若有所指,這回輪到羅強低聲&ldo;操&rdo;了一句,唇邊浮出笑模樣。後半句話,邵鈞故意不說出來,你三爺爺要是不來這兒,羅老二你這混蛋根本就沒機會認識我!羅強笑得臉側遍佈密密實實的皺紋,盪漾著笑意:&ldo;那老子應該謝謝你爸爸是咋的?不然我在牢裡都沒人罩著,沒羊肉吃,沒人給我買鴨脖子!&rdo;邵鈞挑釁著:&ldo;要不然下回見著了,你謝謝他?!&rdo;羅強冷笑著說:&ldo;成,我是想認識認識,他誰啊?老子怕啊?!&rdo;那種感覺,倆人是真鐵,什麼話都不曾說出來,卻又好像什麼都說出來了。一個管教和一個犯人同時失蹤太久,會惹人懷疑,倆人也就不能暢聊。每天傍晚歇工後吃飯前的那十五分鐘,坐一起抽完一根菸的工夫,就是兩個人心裡隱隱盼望的最快樂的片刻時光。盼上一天,就能說上那麼幾句話。那天夜裡,邵鈞一個人坐在監看室裡,呆呆地看羅強睡覺。七班牢號裡那個攝像頭安得有點兒偏,邵鈞特意趁七班人都不在的時候,兜裡揣了改錐鉗子,踩凳子爬上去把那隻攝像頭轉了個小角度,正對羅強的上鋪。別人他都懶得盯,就盯羅強一個人。休息日不用上班,邵鈞也沒回城裡,待在他在縣城租的公寓房裡,百無聊賴,從抽屜裡拿出他珍藏的u盤。他捧著筆記本躺在床上,筆記本里反覆迴圈地播放那段影片,看到心跳加速,粗喘著,擼著,胡思亂想。羅強曾經問過他,你怎麼沒出國,移民?你這樣兒的人,又不是出不去。邵鈞說,出去了我誰都不認識,我找誰去啊?再說了,我英語不好。其實,三爺會告訴你我不喜歡碰洋男人嗎?邵鈞心想,外國男人,在海報gv裡看還成,可是真要貼近了,摸著蹭著,那一身沒進化完全的猩猩毛弄得我渾身癢,老覺著那草叢裡藏著一把蝨子似的,體味兒也不好,十個人裡八個有狐臭,不噴香水都忒麼沒法出來見人,上了床一露胳肢窩把三爺燻一大跟頭。活人還不如小時候那張舊海報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