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傳武回頭瞧了一眼,默默站在原地呆立,單薄的眼皮下沒有一絲情緒。他然後把指間夾的煙叼到嘴裡,車子重新擺好,把菜一顆一顆搬回來。獨輪車站不住,無法掌握平衡,必須一人扶著,另個人裝車。霍傳武只有兩隻手,扶了車沒法搬菜,搬了菜不能扶車。院牆邊的紅磚長城上坐著三個少爺,遠遠地不作聲地看著。楚珣用手不停扯著褲子,褲腿都快扯爛了,突然扭頭髮飆,對另外兩個嚷道:&ldo;你們倆就傻看著?你兩個不會過去幫忙啊?!&rdo;沈博文和邵鈞被呲兒得一愣。他倆早就想過去幫忙,這事就需要個挑頭的,可楚司令一直不吭聲,沉著臉彆扭著。邵副官和沈副將一溜小跑過去幫二武搬大白菜了。楚珣沒過去,垂頭坐在紅磚堆上,嘴角抖著,心裡特別難過,委屈。他好長時間沒跟他的二武說過話,打照面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不能告訴二武他爽約失蹤的原因。他手裡攥了一塊紅磚。他用指力從中生生掰出一道裂痕,一塊磚掰成兩半,掰開了就再捏不成一塊。他就用手指慢慢地摳,碾,磨,把兩塊斷磚在手掌心裡一寸一寸碾成碎末,雙手染得通紅通紅,心碎成一團渣子……再說楚珣媽媽高秀蘭,嘴上一直拼命攔著,再不准她家楚珣去找霍家孩子玩兒。當媽的有了前車之鑑,生怕自家孩子交友不慎,不懂事把握不住大方向,再讓對方家庭帶累,犯下政治錯誤連累咱一大家子。高秀蘭真心在乎楚珣,一副母獅子護崽兒的架勢,人前尖銳潑辣,其實本性存著善心。當媽的人都心軟,她對霍家遭遇也不落忍,同情劉三採和兒子。她前腳把楚珣關到屋裡,後腳自個兒悄悄烙了二十張白菜餡餅,估摸夠那家兩人吃一天三頓的,裝在麵粉盆裡用鍋蓋扣著,給霍家送去了……當年秋末冬初的第一場雪,讓大院裡的樓房樹木銀裝素裹,給互相思念的男孩心上再蒙一層冰霜。軍區禮堂再次召開大會,《新聞聯播》播出表彰訊息。新聞裡念出事件後立功的部隊番號與受到嘉獎的將官職務,楚懷智位列其中,不滿五十歲破格升任軍長。軍區大會上同時公佈內部處置決議,原38軍軍長副軍長皆被去銜判刑。霍雲山沒殺頭,遠不至於死罪。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為楚珣同學的一句求情,楚珣沒那麼大面子。大首長不願傷孩子的心,但也絕對不會因他一句話就修改軍國大議。這裡一方面有維穩政治因素考慮,另一方面,霍家也是部隊幹部出身,濟南軍區嫡系名門之後,家庭在軍區元老中有裙帶威望。因此,對霍雲山的處置就是扒了軍皮,剝奪軍銜,送上軍事法庭,判處五年有期徒刑。大院廣播站即時播報重要訊息,平時溫婉圓潤的女聲如今聽起來無比刺耳,剜心。楚珣一口氣跑到霍家樓下,遙遙地看著二樓窗戶後面的霍傳武,兩人視線糾纏,尖銳的絞痛。霍傳武轉身離開窗子,跑下樓,衝出單元門。二人站在場院裡,互相看著,都說不出話,似乎已然預料到後日註定的分離。前路分歧,波折坎坷,既然已經被命運捲入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眼前也只有那一條不歸路,兩腿走在南路上卻還步步回頭遙望留戀北面遠去的人,兩顆心怎麼可能不撕裂疼痛?廣播裡念著表彰和處刑的名單,聲音平靜如流不帶一絲一毫感情。 傳武的媽媽這時候從單元門裡衝了出來,雙眼紅腫,眼神哀傷絕望。她一個女人,她這輩子賴以依靠的男人倒了。這樣的家庭一旦涉及政治錯誤,半生戎馬功勳一朝風流雲散,根本不可能再有翻身機會。劉三採拖著傳武,聲嘶力竭:&ldo;恁還見他!恁還跟他家在一起!&rdo;&ldo;恁跟他走去就別要媽媽了,俺一頭碰死算了俺死了算了!!!&rdo;劉三採手裡握了一根粗粗的擀麵杖,眼底通紅精神凌亂口不擇言,一擀麵杖就朝楚珣的頭擲了過去。對於傳武的媽媽,她命不好,丈夫遭受打壓坐牢她一個女子沒能力抗爭命運。她的一腔委屈怨恨無處抒發。她內心能夠理解的事實就是楚家小兒子勾引帶壞了她的小兒子,楚家大兒子告發陷害了她的大兒子,楚家的老爺們兒抓了她家爺們兒,踩著她一家子爬上軍長的位子。楚珣呆怔怔地站著,連躲都不會躲了。霍傳武猛然撲上去抱住楚珣,替他擋了那一下,擀麵杖重重砸在傳武后腦勺上。霍傳武就只抱了那一下。沒等楚珣反應過來伸出手,傳武重重地一把推開楚珣,像是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