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椿只好又擱下了手裡的簸箕，走到二姨娘身邊相了相她的容顏，囁嚅道，&ldo;姨娘……我看不出來。&rdo;她年紀小，本人看著就分外純善天真，這一席話說得情真意切，顯見得就不是在敷衍，是真沒看出來什麼不對。二姨娘臉上就多了一層喜色，可這喜色過了一會，又消退了下去，換作了絲絲縷縷的幽怨。她又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癱倒在炕角的迎枕上，&ldo;罷了罷了，這裡又不是京城，老爺也不在身邊，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rdo;大椿抿唇一笑，&ldo;過了臘月就是年，老爺不是說定了要回來過年，二姨娘彆著急，再過十天半個月的，老爺不就又到家了？&rdo;她忽然心疼地啊呀了一聲，上前吹了吹青瓷海碗裡的湯水，&ldo;姨娘，您不該開窗的，西北要比京城冷得多了，您瞧，這湯上又結了油了。&rdo;二姨娘一看，果然可不是。這海碗中的羊肉蘿蔔湯，赫然已經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油脂，死白死白的，叫她看了就是一陣反胃。忙就扭過頭去，一疊聲地道，&ldo;還不快撤下去！叫廚房重做一碗端上來？&rdo;她掃了大椿一眼，又看似不經意地道，&ldo;這碗老的，叫廚房熱一熱，就賞給你們吃吧！&rdo;大椿臉上頓時露出了一點喜色，這一點喜色，當然沒有能瞞得過二姨娘，她皺起眉頭，不屑地唾了大椿一口。&ldo;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本地鄉巴佬，一碗湯而已，在京城算得了什麼？這麼粗的物事，連我的屋門都進不了，偏偏到了西北，人人都當成寶貝！&rdo;她意猶未盡，還要再說些什麼，忽然間聽到院子裡有了響動，便又住了嘴，隔著窗隴望向了堂屋的方向。抱廈小，當院自然也不太大，一重五間堂屋，東西廂正屋三進，各有兩間小小的抱廈，再有二姨娘本人居住的三間倒座抱廈，南邊一溜四間低低矮矮的小庫房，便構成了一進小小的四合院。因為地方小，抱廈和堂屋隔得緊，從倒座抱廈看出去，卻很難看到堂屋門口的景象，二姨娘眯起眼來，也只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背影。&ldo;是誰在當院裡這麼吵鬧呀？&rdo;緊接著，一道猶帶稚嫩的女聲便響了起來，語調慢悠悠的，還帶了一絲天真，&ldo;吵得我字都寫歪了幾個，改明兒被先生訓了，找誰賠呢？&rdo;這聲音清亮而高亢，顯然帶了童稚，卻又不同於垂髫小兒的奶聲奶氣，有了一點大人的語氣。傳到一般人耳朵裡，便很容易讓聽者會心一笑，想起自己孩童時故作老成的那些時光來。可二姨娘一聽這聲音，面色頓時一變，她啪地一聲合上了窗欄，就坐在炕邊生起了悶氣。大椿瞟了她一眼，知道現在的二姨娘就像是個發煙包‐‐一戳就冒氣，忙就端起簸箕，迴避出了屋子。才一掀簾子，迎頭就撞見了一個錦衣小女娃，她忙笑著點了點頭，招呼道，&ldo;三姑娘寫完功課了？&rdo;三姑娘今年大約十歲上下，身量雖然較一般女童要高一些，但一張娃娃臉卻還是顯小，看起來天真活潑，很是可人意兒。她穿著大紅色繡梅花對襟小錦襖，棉褲扎進鹿皮小靴子裡，卻沒有著裙。看起來倒是不倫不類的，不像是京城的大家小姐，年紀雖然小，卻打扮得一絲不苟‐‐可看久了，又有一種別樣的俏麗。&ldo;功課倒是沒有寫完，&rdo;她笑嘻嘻地看著大椿，&ldo;就被人吵出來了，恍惚聽著有人說什麼西北是窮地方，比不得京城好，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住的地方又小。大椿姐姐，是誰這麼沒眼色，站在我們楊家的地盤上，罵我們寶雞楊的老家呢？&rdo;大椿不由暗地裡叫了聲苦：這位小祖宗人小鬼大，雖然只有十歲，可和她親哥哥竟似乎是兩個娘生出來的，詞鋒銳利口舌便給，二姨娘都說不過她。偏偏脾氣又燥……要不是太太約束得緊，恐怕她一開聲就要衝二姨娘幾句，今天太太過去主屋請安，偏偏又把大姑娘帶走，這位三姑娘是一刻也閒不住，馬不停蹄，就來找二房的麻煩了。&ldo;這……這……&rdo;她本不長於辭令，此時也只能吃吃艾艾，無法回話。只是在院中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尋找脫身的機會。卻偏偏天氣寒冷，滿院子的下人們沒有誰會在這時候出來走動，東西廂房門窗緊閉，靜悄悄的竟似乎無人居住……大椿頭上就冒出了一點冷汗，她央求地望著三姑娘，&ldo;三姑娘，二姨娘心裡不痛快，難免抱怨幾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