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阡陌分明,桂含春雖然已經儘量把楊家人和權仲白的住處安排得近一些,但一個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據說是獨力迴天,將皇上從生死線上一力拉回的神醫,就連桂元帥的病都要賴他來開方子,一個是輾轉依親求醫,說白了就是蹭情面過來添亂的官眷。兩邊的住處自然有云泥之別,權仲白一個人就佔了三頂帳篷,儼然自成一個小小的院子,善桐藉著月色,甚至還能看到柵欄角落裡堆疊的幾個花盆,顯然去歲在此處居住時,權仲白尚且還有精神蒔花弄草‐‐在兵營這樣滿是陽剛之氣的地方,他一個大男人竟侍弄起花草來,也實在是夠別出心裁的了。不過,桂含春在人力上倒不曾虧待了楊家人,就是權仲白這個規格的貴客,帳外也就是兩個衛士站崗罷了,有桂二少爺身邊的親兵開路,兩個衛士略經通報,楊四爺便帶著善桐掀簾子進了帳篷,一邊走,一邊從嘴縫裡給善桐漏話,&ldo;三妞妞,你知道四叔不大會說話,你可得提點著些。四叔拿不了主意,你來拿。&rdo;楊四爺最大的好處,就是一向都很知道自己的能力,簡而言之,無非本分二字。善桐心中雖然也是惴惴,但既然楊四爺都已經虛了,她自然不會把不安表現出來,只得作出成竹在胸的樣子,繃住了點頭道,&ldo;四叔放心吧,咱們隨機應變,最要緊是問清楚該怎麼治。&rdo;這帳篷內雖不說溫暖如春,但也要比外間暖和不少,兩人寬了外衣,枯坐了一會,便等來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書童,請兩人&ldo;進外賬說話&rdo;。一面說,一面將楊四爺並善桐讓進了內賬,內帳陳設卻十分簡樸,只有一個書櫃並一鋪床罷了,櫃面上似乎還鋪了一幅畫,只展開了半面,隱約繪有一個女子,善桐也不敢多看,就和那書童一起又掀簾子出去,進了獨立在兩頂帳篷後頭的第三頂帳篷。才一掀簾子,一股血腥氣味頓時沖鼻而來,楊四爺一個沒有忍住,捂住嘴喉頭上下動個不停,他比善桐要高,不只看到了什麼,連侄女兒也顧不得了,忙又返身出去,只聽得一連串倉皇凌亂的腳步聲後,便是一聲接一聲的嘔吐之音。其實就是善桐也大有欲嘔的衝動,只是想到榆哥,終究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她非但沒有出去,反而進了帳內,只是不禁又搓了搓手,輕嚷道,&ldo;哎呀,好冷。&rdo;權仲白依然穿著那一身雪白的喪服,就連發髻都用白布纏起,身上還罩了一件黑狐皮的大氅,饒是如此,在這沒生火的帳篷裡,他的手也被凍得泛了紅,這個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在這一刻形象怪異,似乎一下和人間親近了許多,只是一開口時,那飄然欲仙的氣質,終究是揮之不去。他略帶訝異地掃了善桐一眼,竟露出一抹笑來,略帶嚴峻的面容一下化開,帶上了柔軟。&ldo;小姑娘,你膽子不小啊。&rdo;權仲白就讓了開來,露出了身後的一樣物事,笑道,&ldo;看到我面前這東西,你還不跑?&rdo;的確,讓楊四爺一見就忍耐不住的,便是眼前這一具已經凍得青中帶紫,卻是兩肋大開,兩扇皮肉好似死豬一般掀出來,連頭髮都被剃光的‐‐善桐又看了一眼,這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韃靼人屍體。她雖然先後被許鳳佳、鬼王叔等人下此考語,但善桐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大膽的人,就是此時,其實她也不是不怕,只是念及榆哥,心急又壓過了害怕罷了,她壯著膽子踮起腳來,往胸腔裡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紅紅大大如豬心一樣的東西,便又嚇得一縮頭,站在帳子邊緣也不敢往裡走,搓了搓手,又轉開了眼神,粘著權仲白直看‐‐她恐怕看到別處,自己也要嚇得奪門而出‐‐一邊盡力鎮定地道,&ldo;我想跑來著,就是凍得僵了,跑不動。&rdo;權仲白終於被她逗得噗嗤一聲,解頤一笑。這一笑好似春風拂面,頓時就笑出了一個溫和而跳脫的他,若說他原本是一副險峻的水墨山水,於風流之外,尚有無數激流在水面下湍急,而這一笑,卻是把漠北笑成了江南的鳥語花香。似乎有一個更年輕、更不經世事、不食人間煙火,也更快樂一些的他,正透過眼前這略帶冷淡、心事重重的年輕醫者的眼睛在笑,即使善桐見慣場面,也不禁為這一笑所傾倒,一時間張口結舌,竟是訥訥而不能語。權仲白笑意未收,一邊已經說,&ldo;小姑娘,你雖然也許及不上你族姐的玲瓏剔透,看著很有些傻大膽的樣子,但我倒是更喜歡你的性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