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者也是臨機應變,就著自己的話頭往下說……可畢竟事關人命,不是長輩們先定了主意,她敢開這個口?誇下這樣的海口?他運足了眼力,深深地又望了善桐一眼,想要看出些端倪來。可眼前這張秀氣的臉上還是一片平靜,小姑娘甚至連隱隱的興奮都不曾有,迷迷濛濛的桃花眼微微彎起來,似乎還帶了些笑意……溫老三就覺得自己這一次恐怕是真的得把自己背後的那一位給賣了。自打上門開始,句句話都透著深思熟慮,你來我往說到這裡,人家才揭了底牌:非但要讓宗房老四背了這個黑鍋,還想更進一步直接把人逼死。而小五房一旦下了這個決心,自己不幫手,恐怕就只能陪葬了。到底宗房行事還是太過魯莽,把人逼到了牆角,要真刀真槍地來拼手段,連一點情面都不講了……說起來,借糧的事,許家、桂家領的是小五房的情面,這十一個鐵衛,如今隱然是村人的領袖和靠山,可他們是小五房發話才留下來的,自然聽的是小五房的話,賣的是小五房的面子。小五房不動聲色,看似處處忍讓,其實根本從頭到尾都做足了工夫,哪怕局面壞到眼前這個地步,也還是佔足了主動。不發怒,是人家克己,如今要發怒了,這一怒就是雷霆萬鈞,要把宗房老四趕出去還不夠,自己這邊一旦有了不舒服,就要衝著老四的項上人頭髮作了……自己要是不答應,固然也許能夠拖延住小五房反擊的腳步,但風險也實在太大了一點,萬一他們找到了別的門路,等著自己的又是什麼結果?自己可不是宗房老四,還有個爹能看顧著……他便露出了一縷貨真價實的苦笑,反問善桐,&ldo;進村兵的事,真能安排?&rdo;善桐頓時鬆了一口大氣,知道自己撐住的這個花花架子,畢竟還是把溫老三的眼睛給迷住了。心中一時又有了些說不出的苦澀:宗房四叔再怎麼可惡,那也是一條人命。自己居然說話間就下了這樣的決心,以一條性命的存亡作為籌碼,來換取局面的翻覆,而這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幾乎沒有留給她一點掙扎準備的時間。更可畏者,即使話說出口,善桐也並沒有一絲觸動,在這一刻,她居然心若鐵石,甚至頗有幾分淡漠。時序很快就進了六月,夏收的日子到了。村子裡更忙了起來:今年收成這樣不好,除了楊家村還維持著正常的生活秩序,大部分田地都已經拋荒,如今到了夏收的關口,任何一個村人的心都繃緊了。怕的還不是一般的蟊賊……前線交戰,許家、桂家都是各有勝負,寶雞身在西安之前,也算是腹地中的腹地了。倒還不至於被北戎破關而入,但前線附近的邊民已經飽受滋擾,紛紛承受不住,往回湧入寶雞一帶。他們帶來了新鮮的訊息‐‐就連往日裡聚嘯山林的綠林好漢,也都餓了半年多的肚子了。有一大綹鬍子也正在定西一帶匯聚,雖說畏懼官兵,未必會在當地劫掠,但寶雞的楊家村、天水的桂家、慕容家,無疑都是他們眼中的肥肉。藉著這股人人自危的勢頭,村兵再度擴招,溫老三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竟真的混進了村兵中當了個小小的頭目。頓時也能吃飽肚子,偶然還可以帶上幾個饅頭回家給侄子們填肚子。老七房的日子稍微滋潤了一丁點兒,可別人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村子裡陸陸續續又有數個老弱撒了手,一半是餓死,一半是病死,滿村裡開始擔心的是族庫裡到底還有多少糧食‐‐都說小五房其實也沒有多少糧了,他們的存糧,已經全為宗房補了族庫的空缺。這謠言傳得是有鼻子有眼,連時間都絲絲入扣對得上的,傳了數日便沸沸揚揚的,一時間和瘟疫疑雲真是並駕齊驅。‐‐宗房的反應就要比瘟疫之說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要來得迅捷得多了,不到兩天就召集村裡耆宿開了一個小會,會上著重就說了兩點:第一,這族庫空虛一說,純屬子虛烏有,第二,小五房一條巷子去了兩個人,那不過是沒有扛過這艱難的年候,瘟疫、缺糧這樣惑亂人心的謠言,再有聽說傳話的,直接就攆出去不準再進村裡居住。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也難於防川,可在這非常時刻,小五房和宗房一旦聯手,幾乎就是握住了村兵和糧食兩大命脈,要趕走一兩個出頭椽子,趕走也就趕走了。族人們頓時噤聲,又過了十多天,因夏收實在是忙碌,已經進入曬場的最後階段,村子裡的閒話倒也就淡了下來。似乎這一場風波,還未鬧到最差的地步,也不用出人命,就已經可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