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望著善桐,眼神也漸漸地悠遠了起來,她猶豫了一下,居然伸出手來,拍了拍王氏的手。王氏渾身一震,幾乎是不可思議地閃了婆婆一眼,老太太卻已經收回手去,若無其事地問善桐。&ldo;咱們這樣對宗房擺架子是為了什麼,你心裡多少也猜到了些吧?說出來給祖母聽聽?&rdo;一家人之間,畢竟沒有多少解不開的心結。就算當年有再大的不愉快,在迫在眉睫的危機之前,終究還是要攜手共度難關。眼前這一幕雖然不過短短一瞬,但善桐心裡有數:這才是婆媳言和的開始。同一年多以前那迫於形勢,流於表面,多少帶了表演痕跡的將相和相比,這險象環生的局勢,終於是把老太太的驕傲給硬生生地壓低了。她壓下了不期然湧上的一股暖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分析起來,&ldo;宗房年前對於族庫的糧食,是誇下了海口的。雖說還弄不清楚他們用了什麼樣的辦法,來遮掩過大家的耳目。但只看老七房男丁出外逃荒一事,與老七房和宗房老四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便可知道族庫的底蘊,恐怕要比我們想得更差得多。如今放了一段日子的糧食,西北只怕也是被跑遍了。雖然有江南來的一股糧食作為補充,但存糧消耗殆盡的日子,只怕是近在眼前,無論如何,是撐不到明年的夏收了。為了宗族考慮,宗房一定要拉下臉來借糧,我們進的這一萬石糧食,村子裡雖然沒有多少親朋好友們知道,但是一定瞞不過宗房的耳目的。&rdo;這一番分析,最難得在條理清晰,思路也很明確。雖說沒有多少真憑實據,但經過善桐這一梳理,如今村子裡的局勢不言自明:宗房身為首腦,糧庫卻即將告罄。大半年前,村子裡殷實的人家又大多把存糧借了一多半出去,這餘下的一點,是各戶的保命糧食了,誰都不會輕易交出來的。宗房盯上小五房,那是題中應有之義。&ldo;嗯,那你說,這糧食,我們給不給呢。&rdo;老太太也半坐起身子,認真地望向了善桐。&ldo;孩子,你過年就是十二歲了,甘羅十二為相,你年紀不小啦……家裡的事,你也能說得上話了。糧食給不給,怎麼給,給多少,你都仔細想想,說個子午寅卯出來,沒準祖母和你娘都沒有主意,反而是你有了主意呢?&rdo;這是真的把善桐當個大人看待了……王氏心頭又是喜悅,又有些淡淡的傷感:善桐這樣的年紀,本該還有些童趣在的,雖說也要言傳身教,讓她懂得大戶人家做人的道理。但也沒有把個家族興衰的重擔,往個女兒家肩頭放的道理。老太太這是實在不看好村子的將來,迫不及待地想要調教出善桐來,以便萬一出事,第三代能有個能經得住風浪的話事人了。她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調整了自己的表情,也配合著婆婆,帶上了些許鄭重,似乎是無聲地認可了婆婆的說法:眼前的棘手形勢,即使是婆媳二人都很難拿出一個十全十美的應對方案,病急亂投醫,已經不得不求助於第三代的孫女兒了。善桐一掃母親和祖母的表情,不禁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說一年半年之前,她對於長大, 對於扛起責任,還有些說不出的恐懼,那麼在遇匪一事之後,這絲絲縷縷的恐懼,似乎已經被一種明悟給不見痕跡地消融了去‐‐她漸漸地明白了一個道理:事到臨頭需放膽。即使是祖母、母親,也不是算無遺策,更多的時候,她們是隨著形勢的變化,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策略,隨機應變,因勢利導……這些訣竅,她雖然還生疏,但已經不是全然陌生。是到了可以扛起責任,做個大人的時候了!初生牛犢心裡雖然也有畏懼,但更多的還是躍躍欲試的喜悅與興奮,她迫不及待想要證明,自己也有一樣的能力,可以運籌帷幄,在困境中帶領一個小家庭,一個大家庭,甚至是一個百年望族,繼續艱難而穩健地走下去。&ldo;糧食是肯定要給的。&rdo;她毫不考慮地定下了整個問題的基調,語氣冷靜得甚至有幾分淡漠。自然而然一挺脊背,就將兩位長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ldo;不管怎麼說,宗房始終還是宗房,一百多年下來,也沒有出過什麼大差大錯,有宗房在,村子的心就亂不了。這時候最要不得的就是一個亂字,亂字一起,就難以收拾了。因此糧食不但要給,而且要給得低調,族庫缺糧的事,一定要死死捂住,不能走漏絲毫風聲。最重要是樹立起對族庫的信心:即使再來一個荒年,我們也能堅持得下去,唯有如此,才能上下一心,共渡時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