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鞭辟入裡,幾乎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王太后發怒的根本原因。以竇代田,其實是太皇太后鳳顏一怒的後果,但在王太后心裡,她不敢怨望婆婆,就只好遷怒於陳嬌,覺得是她在太皇太后跟前搬弄是非,才有了這臨陣換講的一舉。還是一樣,沒有一句話直言太后的不是,但劉徹身為當局者,誰是誰非,真是一目瞭然。陳嬌越通情達理,就越發顯出了太后的昏聵。他不免又多了幾分愧疚,&ldo;唉,處處周全,你委屈了。&rdo;雖說虧欠太多,也許劉徹反而會更加不敢面對自己,但適當的人情還是要賣,不然出了工不見功,那真是傻子才做這樣的買賣。陳嬌忽然又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和劉徹已經做了快三年的夫妻了,卻連一點夫妻的感覺都沒有。互相扶持,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落在她眼裡居然是一盤買賣。就是從前她和劉徹鬧得那樣厲害的時候,其實心底又何嘗不是把他當作了自己的丈夫?很多事就是因為是夫妻,所以才理所當然的以為,劉徹不會計較。她不去理會心底那聲音憤恨而悠長的冷哼,又強行壓下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悵惘,不疾不徐地點出了這一番對話的根本目的。&ldo;其實母后不願去長壽殿,我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思,恐怕還是擔憂國事,害怕你被魏其侯束縛住了手腳。&rdo;與其說這是在揣測王太后的心思,倒不如說陳嬌在試著描摹劉徹的心思。想要扶植田蚡,主要還是因為血緣關係近一點,田蚡至少想的不會是用自己的相權,去抗衡劉徹的皇權。陳嬌也是過問了春陀才知道,前段時間衛綰難得行使一次相權,就斷了劉徹招賢納良,令賢良方正、敢於直言進諫的賢者‐‐或者說,是信仰孔孟之道的賢者,直接經過皇帝本人的考試選舉,進入朝廷中樞的念頭。雖然令自上出,背後肯定還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作怪,但衛綰平時老邁平庸,只曉得唯唯諾諾,難得發威一次,就令到劉徹吃癟,難怪少年天子前段時間格外荒唐,成日裡帶著自己嬉遊,對朝事擺出了愛理不理的態度來,原來還是和太皇太后賭氣。其實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這對祖孫已經過了幾招,或者是出於對她的愛惜和保護,雙方居然都沒有把她牽扯進來,直到竇太后被逼到了牆角,無奈之下,這才拉自己下場。忽然間,陳嬌對外祖母又多了一絲愧疚:她畢竟是把人心想得太狠了。不論如何,外祖母是決不會負她的。就是現在的劉徹,心中有沒有絲毫要疏遠她的念頭,也都還難說呢。她就微微抬起頭來,眼波流轉,大膽地去窺視劉徹的表情。劉徹神色間帶了惱怒,也有些笑嘆出來的無奈,這拙劣的遮掩自然瞞不過他,陳嬌這不是借古諷今,而是直接借人喻人,手段大膽之餘,又多了一絲恃寵而驕的嬌憨,就是當著劉徹的面在勸他,可又不想把勸擺上檯面來,讓劉徹可以喊停。卻到底還是縱容她的,他嗯了一聲,英挺面龐似笑非笑,道,&ldo;你猜母后心思,倒是準的。&rdo;陳嬌自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伏在劉徹肩上笑了半天,才續道,&ldo;可母后未必想得到,這人是不能一意孤行的,朝中有這樣幾股勢力,盤根錯節。軍隊、外戚、百官,還有各地的藩王,就是貴為天子、貴為太皇太后,想要做成什麼事,也得照顧到大部分人的利益,令大多數人都得了好處,才能順利地把事情辦了。提拔舅舅,可是連外戚都不能完全服氣,更別說別人了,這件事終究還是辦不成的。可魏其侯就不一樣了,他畢竟有功於國,又有軍功,又是外戚,提拔他做這個丞相,軍隊、百官、外戚都是服氣的,太皇太后也是高興的,天子嘛,你喜歡的是儒術,魏其侯又是儒生……&rdo;她又抬起頭來,調皮地看了劉徹一眼,抿唇一笑,狡獪地道,&ldo;阿徹,你道我說得對不對?&rdo;她當然說得很對,竇嬰代田蚡,之所以會這樣順利,就是因為劉徹多少也本能地覺出了這個道理。即使貴為君王,在這個時候他也不能任性而為,竇嬰之所以上位,就是因為他能平衡到各方勢力,照顧到各方的想望。他用一種嶄新的眼神去看陳嬌,沉默有頃,才輕聲道,&ldo;你真的就只想管椒房殿裡的事?&rdo;陳嬌的心驟然一緊,她也不知為什麼,居然高高提起,若非自己全力壓抑,整個人都要緊繃起來。一股說不出的惶惑一下就捏住了她,她盡力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聽劉徹繼續說。&ldo;乾脆到宣室殿來,和我一起管管這個國算了,你的說話,可要比那群該死的孔孟、黃老之徒中聽在理得多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