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說。”
皮埃爾痛苦地咳嗽著,臉頰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紅色。止住咳嗽以後,他挺直腰板,嚴肅認真地對老頭子說:“我是杜薩克,您應該知道吧?”
“當然啦。”老頭子撓了撓稀疏的頭髮:“你們杜薩人……還是挺明顯的。”
“死之後,我想要一個杜薩克的葬禮,不想要帕拉圖人的葬禮。”皮埃爾緊接著補充道:“不是我瞧不起帕拉圖人……而是……我就是想……想作為一個杜薩克被埋進土裡……”
“我能理解你,放心,放心,我也不想死了以後被人胡亂埋了。”老頭子隱約感受到皮埃爾話裡的分量,不自覺變得正式起來。
但他又撓了撓頭髮,苦惱地問:“可是,杜薩人的葬禮是啥樣的呀?”
“這個。”皮埃爾呆住了:“我,我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老頭子陷入沉思。
皮埃爾沉默良久,忽然拍腿大笑:“那就隨便吧!無所謂啦!哪裡紅土不埋人?我又有什麼可挑挑揀揀的?”
他抓著欄杆,掙扎著站起身。
老頭子關切地看著皮埃爾。
皮埃爾透過窗戶望向遠處的絞刑架,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我是杜薩克,我絕不會死在絞架上,絕不!”
老頭子拉著皮埃爾坐下:“放心吧,我打包票,你肯定不會被點到名字的。那個惡魔點誰也不會點你。”
皮埃爾咧嘴笑了一下,又坐回原位。
“要是有紙筆就好了。”皮埃爾蜷縮起身體,喃喃道:“有紙筆的話,我還想託你轉交幾封信。”
“你還能寫?”老頭子驚喜萬分。
“當然能。”
“那你教教我行不行?我想知道怎麼寫我的名字。堂區的牧師教過我一次,可我沒過幾天就忘了。”
“那還不簡單嘛。你叫?”
老頭子嚥了口唾沫:“我叫……”
就在這時,“嘎吱”一聲,地牢的門開啟了。
臭氣熏天的地牢,就連獄卒也不願意多待。所以僅在幾種情況下,牢門會開啟。例如每天中午供餐、早中晚三次雷打不動的巡檢、兩天一次的倒馬桶時間,以及……點名。
但是現在的時間明顯對不上以上任何一種情況。
地牢霎那間變得寂靜,囚犯們一個接一個站起來。
老頭子和皮埃爾的“座位”在牢房角落,所以他們看不見走廊是什麼情況。但是那種強烈的窒息感不會有錯。
空氣的溫度驟然下降,不知是因為外面的冷風吹進地牢,還是人類的錯覺。
“噠”
“噠”
“噠”
靴跟磕碰地面的聲音。
這種每次邁步都像用靴跟敲釘子的走路方式,皮埃爾同樣不會聽錯。
老頭子和皮埃爾都愣住了,他們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個答案——點名。
可今天不是週一!
兩人互相攙扶著站起身,可是前面全都是人,角落裡的皮埃爾和老頭子仍舊什麼都看不清楚。
點名了,所有囚犯都明白,要點名了。
在皮埃爾左手邊,一個平日很不好惹的囚犯已經滿頭大汗。兇惡囚犯一邊哆哆嗦嗦劃禮,一邊擦汗,嘴裡還在不停地誦讀禱文。
在皮埃爾前邊,另一個囚犯拽著身旁兩人的衣袖,瘋瘋癲癲地念叨:“我已經知道魔鬼點名的規律了!我全都知道了!我已經算出來了!這次沒有我,下次也沒有……”
而更多的囚犯只是沉默、僵硬地站著。
靴跟撞擊地面的聲音消失,緊接著是名冊被攤開的聲音。
所有囚犯都下意識嚥下一口唾沫。
魔鬼輕輕“嗯”了一聲,似乎有些遲疑。隨即,魔鬼緩緩念出稍顯拗口的名字:
“皮埃爾·吉拉德諾維奇·米切爾——先生。”
老頭子變了臉色,渾身戰慄地望向身旁的年輕人。老頭子看到年輕人緩緩坐下,“他害怕了”——這是第一個躍入老頭子腦海的想法。
接下來,老頭子看到年輕人脫下靴子——這完全脫離了老頭子的預料。
“他要幹什麼?”老頭子不明所以。
然後,老頭子看到年輕人扯開靴幫,拔出一把刀。
一把刀?
一把刀?
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無柄的刀條,可那確確實實是一把閃著幽幽寒光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