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倫敦時,他坐在第六排,注視著聚光燈下的趙星卓。
那天趙星卓彈奏了肖邦的波蘭舞曲,只聽到開頭時,鄭餘生便被震撼了,他那自我的虛相在澎湃的音樂中,逐漸變得真實起來,本已虛弱的靈魂再次有了完整的輪廓。
趙星卓是真實的,而鄭餘生自己,則正在緩慢地死去。 他死在了那個母親不惜付出性命作為代價,也要擺脫的囚牢裡,現在,他聽到琴聲,忍不住站了起來,開始設法擺脫囚禁的境地了。
他不停地翻找趙星卓的個人資料,攻破他的學生網頁,校內賬戶,把能黑的都黑進去,看了個遍。 有一段時間,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去看看他。
回到江東後,他距離趙星卓更為遙遠,他努力地想讓自己忘掉,但在某個夜晚,一貫孤獨的鄭餘生躺在床上,開啟手機,社交網路的推送上跳出了趙星卓最新發布的動態時,他突然覺得他就像個幻想中的朋友。
在鄭餘生短暫的二十年人生中,甚至沒有談過戀愛,他不知道戀愛是怎麼樣的,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越是關注趙星卓,就越想朝他靠近,他彷彿在戀愛,時刻注意著趙星卓的動向,卻說不清自己渴望的是趙星卓,還是趙星卓所代表的,距離他十分遙遠的人生,囚牢外的人生。
他也嘗試過作一些力所能及的改變,譬如找幾個玩伴,先是同學,而後發現他們完全無法互相理解,大家對他的家世與脾氣都敬而遠之;其後則試著與幫派中的小弟們交朋友,更無法走進對方的心裡,最後他只得作罷,恢復了孤獨一人的狀態。
直到趙星卓歸國那一天,鄭裕召來兒子,朝他說了事情的經過。
“什麼?”鄭餘生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趙傾城死了!”鄭裕談論對家的口氣十分輕鬆,又說:“她那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兒子,正在回來奔喪的路上,劉禹勳正佈下陷阱在埋伏他,馬上也要完蛋了!”
鄭餘生瞬間以他最快的速度衝出白樓,騎上摩托車,衝向山林深處的機庫,讓駕駛員開走了鄭家唯一的一部武裝直升機,飛向大橋時,他不停地撥打趙星卓的電話,想在直升飛機上朝他通話,讓他馬上離車……
就在圍堵的最後一刻,鄭餘生終於趕到了。
他的手不住發抖,吼道:“再靠近點!”
“少爺,不能這樣……”駕駛員說:“太危險了!”
鄭餘生側身出機艙,迎著狂風,看見了趙星卓以車輛為掩體,面朝持槍的殺手們,他默數三秒,喊道:“趙星卓!”
但那一刻,趙星卓沒有聽見來自空中的喊話,哪怕聽到了,他也無從分辨這聲音是友是敵,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鄭餘生。
鄭餘生按下發射鍵,旋即吊在繩梯上,直升飛機衝來,趙星卓尚未注意,在最後瞬間轉身,躍進了冰冷的流金江。
鄭餘生旋即也跟著跳了下去,在那漆黑且冰冷的冬季水流裡,他成功地抓住了趙星卓,帶著他游上了岸。
“你是不是瘋了?”匆忙趕到的鄭裕對兒子的行為完全無法理解。
“我要留下他。”回到白樓後,鄭餘生朝父親說,他的頭髮依舊溼著,尚未吹乾。
“你有病?”鄭裕問:“你留他性命想做什麼?”
鄭餘生:“他是東關的法定繼承人,遺囑一定有他一份,留著他,你可以得到更多。 把他交給我,我來設法讓他為自己的性命付錢。”
這違反了鄭裕的初衷,他沒有明確回答,他猶豫不定,本想趁著鄭餘生不知情,索性處決了趙星卓,把人頭賣給劉禹勳。
但在鄭餘生第二次進書房時,鄭裕總算沒辦法了。
“好好!給你!給你!”鄭裕說:“但在我做出最終決定時,你不能亂來,必須注意安全。”
於是,鄭餘生用一個藉口,成功地“要到”了趙星卓。
那感受十分奇特,曾經認為遙不可及的人,就這樣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鄭餘生想與他交流,想了解他,卻不知從何處開始,他更不擅長與人打交道,何況還帶著包袱。
他就像學生時代喜歡用惡作劇來博取同桌關注的青春期男生,想方設法地讓趙星卓難堪,讓他不得不開口說話,或是求饒,只想看看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半是惡作劇要與他親近,半是在父親面前表演,若真要說起來,惡作劇還佔了大半。
直到趙星卓知道母親死訊時,孤獨坐在狹小的傭人房裡流淚時,鄭餘生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他的痛苦也是自己當初失去母親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