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何鈺才只有六歲。
六歲的孩子,若是生在普通貧苦人家,須得幫著大人做些家務事,也要聽話懂事。
若是生在富貴人家,也還在爹孃的溺愛疼寵之下,堪堪到了要找先生啟蒙讀書的年紀。
但六歲的何鈺,卻在想要和他眼中的救命稻草求救的時候,驚恐的知道,救命稻草根本不存在。
在宋夫人要害死他,並且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小小的何鈺慢慢的在腦海中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是爹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他知道的,伯父就有妾生子,伯母就總是看他們不順眼。
他並非宋夫人所生,只是被記在宋夫人的名下而已。
所以在何鈺的眼裡,娘不是親的,但爹是。
他爹說完那句話之後,眼中還有一絲可惜。
但何鈺卻本能地知道,他絕對不是在為自己變成傻子而可惜。
“也好,就這麼傻著吧,倒是讓你撿回了一條命。”何慶年說完這句話之後,還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喊來奶孃,讓奶孃務必仔細照看少爺,然後他就走了。
留下何鈺,手腳發冷地僵在原地。
也多虧了他在裝傻,此時這種反應的確也可以當做是傻子傻傻的發愣發痴。
何鈺就這麼裝傻充愣地在何家後院活了下來。
傻子會受人欺負,慢待,但是傻子也會聽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為是傻子,還是個正常人眼中不懂事,從沒有被認真教導過的小孩,何鈺在何家後院無論做出怎麼出格的舉動,都不會顯眼特別。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年。
何家幾乎都快要遺忘何鈺的存在。
何鈺一開始膽怯,害怕,然後他慢慢覺得憤怒,困惑,無法理解。
他曾站在暗處,看到他爹抱著他的弟弟嬉鬧的畫面。
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樣都是父親的孩子,他不被喜歡,不受歡迎,只有裝傻才能活下去,他甚至陰暗的猜測過,是不是因為他親孃的身份不堪,讓他爹遷怒與他,畢竟一個幾歲的孩童,在惡意和無視之中長大,他的世界只有那麼小,家中弟弟妹妹都在讀書習字,他卻只能蹲在地上巴拉螞蟻。他看不到更遠的地方,想不明白很複雜的事。
“七歲那年的除夕夜。”何鈺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我一直只能遠遠看著的父親,忽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何鈺的記性很好,小孩子眼睛又利,加上他在腦海中反覆思考反覆盤算,所以他幾乎很快就意識到,眼前這個父親有些不太一樣。
長相五官身高是一樣的,只是眼前這個人面容看起來憔悴許多,身形也消瘦,身上穿著的衣服是粗麻布的,他鬢角有兩縷白髮,看起來要更蒼老一些。
“他當時看著我的眼神裡帶著水光,眼中滿是憤怒和恨意。”何鈺說到這裡,頓了頓,他眼中滿是懷念之色,彷彿回到了那一年的除夕夜。
那個人將何鈺抱了起來,緊緊的,因為太用力,何鈺甚至感覺到了疼痛。
那個人渾身發緊發抖,很快,他就感覺到了自己後頸濡溼了一片,那個人哭了。
“我裝了很多年傻子,在我的認知裡,只有成為傻子才能活,那個時候我太小了,這幾乎成了一種本能。”
但說著這些的小少年,如今也不過才只有十歲而已。
“我裝傻充愣,他陪著我過了一個除夕,他告訴我,他只是在與我玩一個小把戲,他說他還會來看我。”何鈺低下了頭,“我知道他有問題,可是我真的太羨慕弟弟有爹疼了,我是個傻子不是嗎?”
所以傻子把眼前這個人當做是親爹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後來,那個人偶爾會在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出現在他的面前,有一次甚至將他帶出了何家,給他帶上小兜帽,領著他上街玩。
何鈺只是裝傻,他不是真正的傻子。
他一開始只是不敢置信,但幾次之後,他已經十分篤定,這個人才是他爹。
再聯想起當初他高燒之後,偽裝成傻子,何慶年對他說的話,某個真相近在眼前。
府裡的何慶年是假的,所以當初若非他裝傻,他已經死了。
他是真正的何慶年的孩子。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何鈺心跳很快,四肢發冷,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他開始慢慢觀察,然後他發現了另一個真相,那就是何慶年是假的這件事,他的伯父何慶豐是知道的。
一個雷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