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杜老夫人還是杜家的當家人。
那一年,先帝病重,世家暗中攪混水,朝中看起來平靜,但實際上暗潮湧動。
每到這個時候,商賈之家總是要遭殃,因為無論那些人想做什麼,都缺少不了銀錢開道。
杜家沒有強有力的靠山,幾乎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杜家原先的老家主,便是因此丟了命的,原因是他不識抬舉,不肯把全部身家都貢獻出來,後來家主外出談生意,卻是有去無回,等到被發現,人已經死了好多天了。
老夫人強忍著悲痛和憤怒,替丈夫收殮屍骨,好好下葬了,緊接著,就要面對群狼環伺的境況,那時候,杜家死了當家人,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想要瓜分杜家,杜家旁支覬覦家主之位,甚至不惜與那些勢力勾連。
老夫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手段,杜家龐大的基業還是迅速縮水,幾乎到了無法支撐的地步,杜家的工坊,鋪子,商隊,差點分崩離析。
老夫人非常著急,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關鍵時刻,杜仲忽然抱回來一盆養的極好的牡丹,那牡丹花色紫紅,花瓣飽滿,開得絢爛,那花一朵開出來就有碗口大,花瓣層層疊疊竟多達七百多片,是名副其實的花後。
老夫人問杜仲,這花是哪裡來的,杜仲卻含糊其辭,只說這花如今就是杜家的。
而如今已經是春深,每年這個時候,皇帝都會到洛陽行宮,屆時必定要舉辦花會。杜仲告訴老夫人,如今杜家猶如小兒抱金,他們不想依靠世家,那就只能想辦法,給自己找個絕對的靠山。
有什麼比皇帝更穩妥的靠山呢?
老夫人獻花的前夜,對著那盆花坐了一整夜,第二天非常嚴肅地看著杜仲,她問:“仲兒,你告訴我,這盆花,到底哪裡來的。”
杜仲便道:“我偶然在山間發現的,娘,您就別問了,這牡丹就是咱們家的。”
老夫人盯著杜仲看了很久,她瞭解自己的兒子,他知道這花的來歷怕是有問題,但想到風雨飄搖,躺在案板上等待被人魚肉的杜家,老夫人閉了閉眼睛,沒有再問。
皇帝到了洛陽之後,老夫人使了銀子,混進了獻花的婆子之中,她沒有將花直接交上去,杜家只是一個商賈之家,這牡丹真的交上去,再出現時,怕就不知道是姓了誰家姓了。
事實證明,老夫人賭對了,花後一現,其他牡丹黯然失色,那花後入了皇后的眼,皇后只問老夫人,可有這樣的絕品姚黃,畢竟姚黃乃是花王,一王一後,堪稱圓滿。
老夫人便說,會全心全意培育出絕品姚黃,待培育出來後,獻給帝后。
帝后果然很高興,這些上位者,心情一好就喜歡賞賞賞。
於是一時之間,杜家門外,賞賜不斷,誰都能看得出來,杜家得了聖眷,風頭正盛,那些像是野狼一樣,想要撕咬杜家的勢力,紛紛縮了回去,不敢在這時候冒頭,而老夫人和杜仲,因為獻花有功,杜家蠢蠢欲動的旁支也安分了。
老夫人知道,若非當初那一盆牡丹,杜家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就沒了,怎麼可能延續到現在,如今的杜家,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老夫人一開始的確不踏實,因為她擔心,那牡丹的真正主家找上門來,但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始終無人上門,老夫人便也就慢慢的放下了懸著的心,時間再久一些,她都快要不記得這件事了。
老夫人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道:“下午的時候,我看到仲兒躺在牡丹花下面,我就知道,終究是來了。”
老夫人說完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頹靡的喪氣,像是整個人都喪失了活下去的慾望。
幾人安靜地聽完老夫人的話,每個人的表情都不盡相同。
杜引章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眼中有著不敢置信,“可是我爹……這些年來,明明一直在做好事啊。”
“是啊。”老夫人忽然笑了一下,“有些人做善事,不是因為心懷善意,是想積德,洗刷罪孽。就像是有些人吃齋唸佛,也並不是有什麼向佛之心,不過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才想要去相信漫天神佛。畢竟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嗎?”
老夫人這話說得,頗有深意。
賀境心下意識看了不遠處地杜夫人一眼,“老夫人覺得,您兒子和兒媳,是因為二十多年前的那一盆花而死嗎?”
老夫人:“杜家因為那盆花,從泥潭裡掙扎著爬出來,並且越爬越高,如今我們杜家,說一句洛陽首富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