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兵如神,雖未與重聞正面交戰過,根據傳聞,定是個強勁對手。更特立獨行的,乃是他身為君王,卻極愛御駕親征,幸而國內有一名異母兄弟,總領代國全境,事無鉅細,處理內政外交,正是面前這名公子勝。
“很有武王的作風。”子閭說。
公子勝搖搖頭,自嘲說:“難消停。”
會盟國三名特使已到,梁王畢頡背後,則是一幅巨大的中原地圖,南方是郢的大片土地,以玉衡山、長江為界,接壤梁國。
西方則是代國的領土,梁處中原,與東方濱海之國的鄭擁有大片相鄰國界,中間則是一小塊領地,乃是天下正中的洛陽,仍是晉天子所保有的最後國土。
四百年前,風戎南下,中原淪陷後,晉王朝陷入四分五裂中。而領軍勤王、驅逐外侮的四大兵家,分別建起了鄭、代、郢、梁四國,割據天下。晉帝雖是天下名義共主,卻已無人再聽其號令。
百年前,晉帝派大司馬汁贏領八千騎,欲收復北方領土,重振大晉雄風,孰料汁贏驅退外族後,竟是自立為王,晉帝無奈,只得冊予文書印信,予汁氏雍王之銜。
汁氏自立為王之舉,於中原四國掀起了悍然風波,然而汁贏所佔之地,乃是北方領土,十有六七在長城外,更有遼東的大片無主之地,長城以南四國不過懶得與汁氏一族計較,更從未承認雍國之名。
就在這百年縱容裡,雍國竟不斷擴張,開始蠶食南方領地。
與盟者俱注視著畢頡背後那幅員遼闊的天下之圖,如今的雍坐擁玉璧關天險,與百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邊境頻繁傳來的壓力,正在反覆提醒南方四國,汁姓一族比神出鬼沒的風戎更危險。
若不盡早對付,待得雍國領土全面越過長城,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北方源源不絕的壓境大軍!
重聞鎮守梁國西北方防線多年,自知雍國野心,梁國先王薨後,畢頡成為了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這是百年中最好的時機,必須及早與雍國在玉璧關下一戰,將他們徹底趕出長城去,接下來只要據守長城,等待風戎與雍人消耗彼此實力,假以時日,再一舉攻陷雍國都城落雁,可競全功。
重聞與遲延訇走進殿內,兩側兵士們隨之推上沉重的大殿銅門,等候在門外。
大門發出一聲巨響,殿內燈火輝煌,宮女擺放上食盒,便從殿後小門退出,將小門關上。
“今日之謀,事關重大,”重聞來到畢頡身畔坐下,與遲延訇各據一席,在畢頡身前分左右之勢,解釋道,“就不留人伺候了,各位請。”
長陵君莞爾道:“本該如此。”
子閭說:“自斟自飲,亦別有一番風味。”
公子勝提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重聞率先舉杯,說:“各位大人請。”
“慢著,”公子勝端著杯卻不飲,淡淡道,“那位矇眼的小兄弟,卻又是何人?”
畢頡笑了起來,解釋道:“他是我御用的琴師,今日既無鐘鼓助興,只令他前來撫琴一首,耿淵。”
重聞放下酒杯,頗有些感慨道:“晉失其位已有四百年,這四百年間,天下爭鬥不休,風戎犯我長城,欺我百姓……”
隨著重聞之言,古樸的琴傳出一聲喑啞之聲,其間如揉入了塞外滾滾的風沙與寂寥。
“……惠文十三年,梁、郢兩國玉衡山下一場大戰,死者十三萬,傷者不計其數……”
琴聲中,重聞出神道:“廣順元年,代、梁聯軍與郢血戰荊郡,郢失荊郡,代得巴郡。”
眾人都沉默不語,唯有悠悠琴聲,如訴著血淚,百年前乃至數十年前,畢頡只在史書上讀過的戰事,便這麼從重聞口中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遲延訇介面道:“長樂十三年,則輪到鄭、梁二國交兵,這場戰爭延續了足足三年之久。”
“這我記得。”鄭國上將軍子閭淡淡道,“在我二十一歲那年,兩國終於休兵,大姐也隨之嫁到了安陽,修百年之好,從此兩國二十年間再無戰事。”說著主動以唇抿了抿酒,隨即望向年輕的梁王,言下之意:你母親死於非命,先前的合約卻還不曾作廢,你終究是鄭國公主之子。
琴聲中,重聞又說:“所以我想,如今,已是罷戰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