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那是他第一次殺人,也是他混跡幫派的起點。
他的手很穩,靈魂卻在不停地發抖,下刀時,血液從那名小頭目的頸動脈噴出,濺得理髮店裡到處都是血,鏡子上,牆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 鄭裕從來沒想到,一個人居然能噴灑出這麼多的血液。
所有的客人都開始大叫,鄭裕在那混亂中轉身逃出了理髮店,衝上了來接他的車;幫派很講義氣,為他安排了逃亡路線,車上還有他昨夜簡單收拾後的生活用品。
他在另一個地方隱姓埋名地活了兩年,期間聽到小頭目所在的黑幫落敗被剿的訊息,站隊的黑幫則不斷崛起,發展為江東第一大黑幫。
他的酬勞很快花完了,朝曾經的線人申請,獲得了鄭裕這個新的名字,並回到了江東,進入了虞翻所主管的大幫派,成為萬千基層小弟中的一員。
那些年裡,江東是混亂且無序的,但據說混亂是階梯…… 鄭裕無意中在公司小妹摸魚看美劇影集時,發現了字幕上的這句話,深感其正確並決定引以為座右銘。
黑幫應當都無比贊同這句話。
在混亂中,鄭裕開始緩慢但堅定地往上爬,他不擇手段,殘忍且血腥,他不聰明,但他的行事原則突破了正常人的底線,大家都不願意與他為敵,殺自己的老婆對他而言只是尋常事,虞翻反而很賞識他——當然了,他也為自己的賞識付出了代價。
虞翻的死令幫派分裂,鄭裕得到了他珍貴的一部分遺產,帶著小弟們另起爐灶;另外半部分則由新的幫派老大接管,這名老大最後被當時尚不起眼的幫內中層杜鵬取而代之。
鄭裕年輕時誰也不相信,他殺了不少人,還搞了他們的妻子,諸多的人排著隊想找他報仇,卻都被他輕而易舉地解決掉了,殺的人越多,對他而言人命就越像個數字。
只有在短暫的那段婚姻裡,他的生活得到了些許改變,有,但不多,他對彭清簡見色起意,偽裝了自己,彭清簡稀里糊塗地被他騙上了床,在認識到真相之後,她痛恨並唾罵他的為人。
因為彭清簡想離婚並帶走他們的兒子,所以他想殺她,這不過是個藉口,他動手的原因是他真想殺她,因為她瞧不起他。
但對於兒子,鄭裕有著特別的感情,沒有必要的話,他不想走到最後這一步。
他盡了自己最大的耐心來培養鄭餘生,給他自己從小就沒有享受過的一切,讓他學習禮儀,步入上層階級的生活,總是無條件滿足他,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失去母親後他變得木訥而寡言,鄭裕還會讓兒子坐在自己的膝頭,給他講故事,甚至陪伴他度過每個恐懼的漫漫長夜。
他們為什麼都恨自己?鄭裕有時真的想不明白,我是你的父親啊!在鄭裕從小到大的認知裡,兒子與父親是永遠不會互相背叛的,因為那代表著姓氏、基因與財富、地位的傳承,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兒子背叛老子沒有任何現實意義。
毋庸置疑,鄭裕也是愛自己兒子的,他不僅愛過,現在還愛著鄭餘生。
我把他慣壞了?以往的十來年裡都很聽話,怎麼到了二十二歲上,因為一個男人,就和自己仇人相見了?
還記得剛有兒子的時光裡,鄭裕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價值的回歸,傳宗接代也好,後繼有人也罷,他的人生本已消散的追求,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回來了。 作為父親,就像天底下大部分父親共同的心願——要把最好的都給他。
鄭裕是認真寵過幾年兒子的,直到與鄭餘生母親矛盾的集中爆發後,他認真又審慎地觀察著鄭餘生,他既像自己又像被他親手殺掉的彭清簡,他不聲不響,身上卻有股狠勁,不達到目的絕不放棄的狠。
彭清簡死後,鄭裕突然就覺得許多事變得全無意義,過往他喜歡女人,喜歡錢,貪圖享樂與諸多小弟伏身面前,畢恭畢敬的感覺。 但也許因為膩了,也許因為歲數到了,他對女色居然奇怪地再提不起興趣了。
當然,對男人更沒有,只覺得噁心。 從鄭餘生七歲?還是八歲那年起,鄭裕就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太監,碰上漂亮的年輕女孩,甚至沒有多看兩眼的衝動。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做許多事都提不起勁,他開始更努力地經營長川業務,但事實證明他確實不是這塊料,從前放給手下人做,請幾名專業代理人,業務還能勉強維持。 一旦自己插手幹預決策,長川每年的虧空便肉眼可見地不斷增加,最終變成一個連月球也填不上的大窟窿。
鄭裕白手起家,瞭解底層人的貪婪與恐懼,